春意知几许
沉知许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理智的人,即便是身处爱情的漩涡之中,也有握紧船舷的决心与力气。
和他分开,像解开了漂亮的蝴蝶结一样,沉知许有种松散的自由感,同时又觉得失去了一层庇护般的遮掩。
有时候,她会捧杯咖啡立在办公室的玻璃墙前,静望这金碧辉煌的资本宇宙,想象谢司晨的生活。
他的野心是不是如期实现了呢,遇到麻烦的时候还会沉默着抽烟吗,身边的朋友有问起她吗,那套房子是不是已经租赁给他人了呢。
不出意外的话,他不会被困在那个工业园区。
她沉沉地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想着京都的夜晚。
那座城市也拥有着鼎盛的无边繁华,灯火夜夜不熄,亮如白昼。
谢司晨如果加班,如果也需要一点时间缓解烦躁,也会像她一样,捧着只加了一颗糖的咖啡,站起来走一走,发会呆。
隔着时差和国境线,他们是否也在平行时空里,一起感受过自己人生中最强大的时候呢。
即便失去了陪伴与想爱的人……即便这个充满希望与受人钦羡的未来,并没有如愿望般圆满。
沉知许想了很久很久,想了很多个有关于他的现状的可能性。
她发现她对谢司晨以后的人生充满了猜测与预估。
却没办法推测自己的未来。
后知后觉的痛感涌上喉口,激起她浑身神经的反射。
过往每一帧有记忆的画面都有他的参与,她的人生从他登场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洒下光芒,只是沉知许理所当然地当做了是自己遵守世界规则的回报。
她原来根本没有想象过,没有他的未来。
周汝城始终没有将他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沉知许收回了打量,轻声喊了一句,“周老师好。”
谢司晨看了她一眼,才回望周汝城有些许裂痕的面容。
他好像这才想起来,故作惭愧地道歉:“您看我,光顾着听你说话,都忘记介绍了。”
原本牵在一起的手松开了,他搂住沉知许的肩头,将她往自己身边带。
“这位是我未婚妻,是京华大学的教授。”
谢司晨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很陌生。
周汝城看着他,仿佛看见的不是自己曾经的学生,而是一位在相遇前就已经功成名就的宾客。
那种感受是不一样的。
作为学生,谢司晨无论有多大的能耐,都得尊称他一声老师。
可如果作为宾客,周汝城得反过来对他毕恭毕敬。
十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仍被困在杏坛里狐假虎威,且因为周洛祺的事情,再难拥有出头之日。
岁月带来衰老的身体,健康和权利都在流失。
而他曾经看不上眼的人,却已经跃然于他不可及的世界。
在最好的年纪,最有精力和时间成本的阶段,与他重逢。
沉知许朝他伸出了手,仿佛今天真的只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仿佛,她从不是他的学生,今天只是作为谢司晨的女伴到场。
她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我叫沉知许。”
封闭的大厅内不知从哪里生出一阵风,迅猛地刮过周汝城,耳侧和听觉都得到了召唤,将遥远的记忆与声音带回当下。
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
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释义的时候,也是有过很深刻的印象的。
可下意识的反应却是,真可惜。
是个女孩子。
那一年周汝城带的是高一,为的就是减轻自己需要投入在课堂上的时间。低年级的学习尚且不太紧张,他能够拥有更多的时间去拓宽自己的职业道路。
他需要沉知许。
或者说,他需要这样的人。
在过往几十年的教学生涯里,他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学生。对他崇拜,希望从他身上得到教诲,更甚者还会明确地从他身上拿走一些资源。
沉知许的野心从来不加掩饰,周汝城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之间不存在亏欠,而是各取所需。
只是在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周汝城始终认为,沉知许作为女性,不该得到太多。
如果不是他实在挑不出有潜力的种子,那时候的很多事情,或许也就轮不到她做了。
周汝城时常觉得自己溺爱她,在同僚和学生的议论与赞美里不断加深这个结论。
所以在周洛祺向他提出想法的时候,周汝城没什么犹豫地同意了。
儿子还小,做不出什么坏事。
即便做了,以他对沉知许的付出,也足够偿还了。
而且无论是作为学生,还是作为女孩子,她面对这样的事情,能够选择的也只有忍受。
周汝城心想,这个年纪的羔羊,即便自己不走向悬崖,以后也会坠落。他只是又一次大发慈悲,让沉知许比他人更早地知道了这个道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