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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凶兽

 

因为,如果就结果论而言,这两种作法造成的后果,现在看来似乎没有太大的差别—

枫少爷从那天开始,就死了。

原本就不常笑的他,从那天起,我没再看他笑过~甚至,我也没再看他掉过一滴眼泪,或者是像那天在火场外那样疯狂咆哮的样子……他就好像把真正的自己埋葬起来了那样,包括记忆、情绪……一切的一切,他都收藏得很完美……完美得~令人心惊。

他开始疯狂地工作、疯狂地出国开会,疯狂地应酬……疯狂地让自己气力耗尽~再然后,是疯狂地投入所有人力物力找寻花道少爷—在鑑识小组表示在火场中并没有发现花道少爷的尸体之后。

流川集团日渐壮大,因为顶头上司没命地工作,也因为枫少爷开始凶猛地併购、吞吃其他的企业体—不择手段地。所谓不择手段当然不是使些违法的手段,但是~一些枱面下的手脚总是少不了,而~毫无疑问,枫少爷在这方面相当地有天赋,只是之前从未发挥过罢了。

世界上数一数二的企业体逐一被枫少爷所收购,其他的企业主们,则是用着又惊又嫉又惧的眼神紧盯着流川集团的一举一动,深怕下一个牺牲者就是自家的公司。

息事宁人一点的企业家会摇摇头,尽量避开跟流川集团有竞争的产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点的,就会采取比较激烈的反抗手段—比如说:暗杀。

这点实在令我头疼,我不得不加强枫少爷身边的保镖人手,甚至加强保镖们的格斗训练~但那当事人,却还是面无表情地继续欣赏着一家一家企业在他手中化为历史的那一瞬间—丝毫没有要收手的打算。

虽然在事业版图的拓展上,枫少爷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胜利者,然而,在另一方面,寻找花道少爷的行动,却始终一无所获。世界上大大小小的城市,所有有可能花道少爷会去的地方,几乎全都被地毯式地搜索过一遍,但仍然~连颗微尘也找不到。

我有时候会想:其实到头来会不会是那些两光的鑑识小组根本就搞错了!其实花道少爷~早在那天,就死了……但有时我又觉得,其实我会有这种念头,只不过是一种逃避的心理—我累了,想解脱了,我不想再巴巴地期望着一个不知所踪的人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一处,宁愿相信他一开始就死了也许还比较轻鬆。

看起来枫少爷似乎没有我这种难以言明的情结—一年过去,两年过去……当世界各地的负责人仍然回报杳无音讯时,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但是,我错了。枫少爷把一切都封印了起来,却不表示他有办法把一切都放下。事实上,我怀疑,他会有放下花道少爷的一天。

而点燃枫少爷深埋在心中黑暗因子的导火线,说来可笑,竟只是一篇无聊的商业週刊的报导—

我还记得那只是一个寻常无比,同样行程满檔的上班日。我跟在枫少爷疾行的脚步之后,言简意赅地报告着等会儿会议上即将讨论的议题……走着走着,他却突然煞住了脚步,我差点因此撞上他的背。我顺着他突然变得阴鸷的视线望去,就在秘书小姐的办公桌上,摆着一本最新出刊的,订阅率颇高的商业杂誌,上头刺目而斗大的头版标题让我暗叫一声不妙—

『本杂誌最新票选结果出炉 流川集团总裁—世界排名第一钻石级单身汉』,上头还附了一张枫少爷的侧面照。

枫少爷的呼吸有一瞬间变得粗重,但随即又调回原本的节奏。我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掌不断握拳,再鬆开,再握紧……重复了好几次,最后,低低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抛下了一句:『他~没~死。』随后,他重新迈开脚步,回到办公室,用力地甩上门。

当然,我完全不意外那家颇具规模的杂誌社在这之后突然遭受股价下跌,广告商全数撤销合约,以及记者的集体辞职潮……等等这些离奇的事件—因为我也是幕后的操盘者之一。不是说我不同情那些在一瞬间流离失所的杂誌社员工和老闆,而是我绝对不会傻得去质疑盛怒中的枫少爷是不是真的有必要完全作绝~甚至,当我看到后来枫少爷彻底抓狂的举动之后,我忽然觉得他已经仁慈地让那家杂誌社倒闭得相当干脆了。

就在杂誌社关门大吉的当晚,枫少爷一言不发地进了主卧室—在两年前的那天之后,枫少爷一步也没踏进过那里,他所有的东西全都搬到了客房。宅子里的人全都知道,那间卧室就像是一个人人心里有数却未言明的禁地,是一个明明看得到,却要装作看不到的存在~想当然尔,进去打扫的女佣仆人们面对着满室的,属于另一个主子的东西,心里的难过与疙瘩其实也是不小。

如果说,这间卧室,或者说~关于这间卧室的回忆,是枫少爷心中已经覆盖了厚厚一层灰的疤痕的话,那么我想,那个晚上,这个疤痕应该是被人狠狠地刨了出来,甚至露出里头尚未癒合完全的,腥臭的血肉。

枫少爷进去之后没多久,我便接到高桥管家打来的电话,说房间里头传来震耳欲聋,令人闻之胆寒的,玻璃碎裂声和撞击声,他们非常担心枫少爷在里头出了什么事,偏生他反锁了房门,他们没胆去拿备用钥匙开门,在外头唤枫少爷他也不应,要我帮忙想个办法~

我在几分钟之内赶到房门口,那一阵阵像是小型爆炸的碎裂声还在持续,但~正当我准备要拍打门扇时,里头的声响突然就全部静了下来—我心一凉,也不管之后会不会被枫少爷责罚了,掏出腰间的手枪射坏了锁,腿一伸就把雕花房门给踹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凌乱—枫少爷把房里头的桌椅能掀的掀,翻的翻,砸烂的砸烂,无一倖免~另外……我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眼一沈—他还摔碎了花道少爷的所有相框……大的、小的……散落一地……我望着地上那对我灿灿笑着的红髮男子,一时之间隻觉得喉头哽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枫少爷就坐在一地的碎玻璃当中,定定地望着床头墙壁上,那放大的巨幅照片—那是那天,枫少爷和花道少爷在法院公证时,被拍下的照片。照片里,他们两人都是一身和服,而花道少爷摆出一脸凶相,作势要掐枫少爷的颈子~枫少爷则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只有淡淡扬起五度的唇角象征了他的好心情……他就这么坐着,看着照片里那飞扬跳脱的红髮男子,一动也不动地看着……

『你为什么不回来……』

枫少爷的嘴唇蠕动着,我好半晌才听懂,他一直不断重复着的,这句话。

这个问句,是恨、是愤、是幽、也是怨……这样的愤懑让他砸了花道少爷的所有东西,却也是这样的幽怨让他看着那幅结婚照却迟迟下不了手~

那个时候,枫少爷没有哭,我却哭了~我为了他流不出的眼泪而哭。

那个失控的晚上之后,一切彷佛又回到了正轨—主卧室再度被封了起来,枫少爷若无其事地包扎好手上被玻璃划伤的伤口,仍旧准时出现在公司。至于那些被砸碎的相框,我知道佣人们把碎玻璃清干净后,把里头的相片抽出来,整理好,收藏在房间的某个抽屉里头了~没有人舍得丢掉那个笑得如此耀眼的男人,但看到了却又觉得伤心。

几个月前,芙拉薇小姐出现了。她是个热情的法国女郎,也是某知名企业的公关,她在某个商业晚宴上毫不掩饰她对枫少爷的好感。

之后,当枫少爷替芙拉薇小姐买了间小别墅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感到惊讶。红色的头髮,金色的眼睛……即使她与花道少爷只有这些相似点,还是足以让枫少爷为了她打破一些原则。虽然,去她那儿过夜的次数其实屈指可数,但我总会私心地希望~枫少爷可以就此一点一滴,慢慢地把注意力转到她的身上,然后……

放过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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