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
过完年郝加诚即将步入30岁,早已过了买醉的年纪,于是他在车里抽完半包烟,然后带着满身烟味回了乡下。
郝母正在客厅跟着电视节目学绣花,见他回来便问:“吃饭了吗?”
郝加诚随口应了句就往楼上走,语气不对,郝母转头去看,见他冷着脸,心下陡然紧张起来,她放下团扇跟上去,看见郝加诚衣服都没换就钻进了被子里。
郝父端着茶过来,思索片刻后,关上门,拉着郝母离开。
两人沉默着下了楼,郝母坐立难安,关掉电视起身进厨房熬汤,郝父凑到她身边,下了推断:“和那个丫头吵架了”
郝母不这么认为,她了解自己儿子,对喜欢的人,他总是会选择退让,上回那场父子争吵也是他先退步道歉,后面还拿了茶壶回来作赔礼,这回闹成这样,只怕是…
几天没睡好,乍一回到家,郝加诚很快就睡了过去。
天空阴云密布,雨水连绵不绝地拍打着车窗,很是吵人,他隔着层层雨帘,看着女孩从地上爬起来,狼狈的站在雨中望着他。
视线很模糊,等到雨滴从窗上滑落透出清晰的玻璃来,小女孩长成了大姑娘,她红着眼,哭着求他别走,咸湿的泪水混着雨水落下,那么漂亮的脸,苍白着,眉眼间惧是疼痛,郝加诚瞧的心疼,他抓着心口,喉咙被堵住似的说不出话,他用尽全力挣扎,直到抓皱了衬衫,抓破了血肉才终于叫出声来。
“别哭了!”
郝加诚从梦中惊醒,他睁眼看着房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咙干燥到发痛,仿佛下一秒就能咳出血来。
几点了?瞥见床边坐着个人,郝加诚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他捂着脸坐起来,手心全是湿汗。
郝父不知待了多久,见他醒了,便把手里的鸡汤放到床头说道:“做梦了?”
郝加诚点点头。
郝父又问:“噩梦?”
郝加诚沉默。
伸手在他额前抹了一把,郝父甩甩手:“都十点了,别躺着了,起来吃点饭,吃完陪我去楼顶坐会儿”
郝加诚知道他很幸运,幸运的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从幼年开始,他的心事都可以坦率的告诉父母,不会担心被批评,也不用担心被否定,因为他的爸妈是那样的开明,那样的疼爱他,可是车祸后他单方面认定自己不能再成为他们的骄傲,认定他们一定会对自己失望,于是不再愿意开口,甚至后来还逃到了国外。
这样的行为导致他错失掉许多和父母谈心的机会,也因为这样,他对父母的生活产生了十多年的空白区,多年后首次谈心,他开口的很犹豫,郝父喝了口茶,没有询问,反而教育起了他,和伴侣发生矛盾是很正常的事情,重要的是去解决它,而不是逃避跑回家来。
“吵了架就把女朋友丢在家里,你很不负责任”
郝加诚没有解释,他忽然想起那天得知他女朋友是乔芄时父亲的表现,问道:“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
“乔芄就是当年那个女孩”
还真是知道了,不过郝父没想到,他居然到现在才想起来问,望着面前盛开的花圃,郝父叹了口气:“唉,这丫头…”
“我早就和你妈说过,这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些年巴巴的往家里跑,不就是为了打听你的事儿,你妈还让我别管”
瞧郝加诚一副颓废模样,郝父恨铁不成钢地敲着桌面:“你跟你妈一样,当初我是怎么说的,我让你别留她在公司,你不听,后来你们处上对象,我又让你断掉,你怎么做的?不仅不听还跳起来跟我吵,现在怎么样?”
郝加诚被他翻旧账翻的头都要炸了,忍不住开口打断:“爸!”
见他不想听,明显是还在意,郝父气的站起来:“不长记性,我看你是栽在她手里了,别想我帮那丫头说好话,想知道?问你妈去”
望着父亲下楼的背影,想到他刚刚的话,郝加诚忽然醒悟,原来过去乔芄会经常来看望他的爸妈,想来近两年也没有断了联系,又想起周熤婚礼上母亲说起乔芄时的语气,那不是嫌恶的态度,反而是很喜欢。
他不在的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郝加诚离开了多久?
乔芄掰着手指头算,实在是算不清,她好像忘记了他是哪天离开的,可她还记得他说,求她。
但凡郝加诚刻薄的对她嘲讽一番,她都可以厚着脸皮追上去,可是他用了求这个字,负罪感就可以彻底压倒乔芄,她抬不起头,迈不开腿,只能僵硬的坐在原地,等待黑夜将她吞噬。
失去时间观念之后,日升月落总在眨眼之间,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乔芄无意识的在房间里四处游荡,她蜷缩在床头彻夜等待黎明到来,又在客厅坐着等待月光落下,她在郝加诚经常待的电影室睡了一夜又一夜,终于有一天,乔芄感觉他的痕迹在慢慢消失,她什么都抓不住了。
又一个日光落下,乔芄坐在玄关处,她在黑暗中仰望着紧闭的房门虔诚的祈祷,像当年每次被家暴时那样,祈祷着奇迹能够发生,会有人来打开这扇门,带着她重新回到阳光下。
可是当年没有,今天也没有,郝加诚一直没有回来。
亲吻着怀里的外套,乔芄弯下了脊背,她总是倔强的,从来腰背挺直,走路像带着风,可是现在,她猜一定是她不够虔诚,所以郝加诚才不愿回来,自他离开后,这座房子里存放的所有温情全部变成了一根根细针,它们悬挂在半空摇摇欲坠,终于,在她终于弯下腰后,它们伴随着夜幕的降临,毫无阻挡的朝着她的心脏蜂拥而来。
心口的窟窿越来越大,那些温热的,腥甜的血液嘀嗒嘀嗒的从她身体里往外流淌,让她痛不欲生。
好痛啊,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