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
心头一突,我倏地睁开双眼从床上起身,衝到门边已经装满行李的纸箱旁,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扔出来。杂物四散在地上,像极了我此刻被搅得一团乱的思绪;面对满地狼籍,我无心理会,只是将相簿放进纸箱底部,再把所有能塞的东西统统塞进去,简单的几个动作,却耗尽了我所有精神。
趴在闔起的箱子上,我开始掉泪,一滴、两滴,然后倾泻如雨。
曾经,由于在那半大不小的年纪初萌的爱恋,我伤害了我所不想伤害的人,也看清了朋友间互助扶持的情谊底下自私丑陋的一面。
于是在那之后,我决心不再恋爱。是一种赎罪,但也是种安慰。
独自一人折腾了快一个小时,花花跟睦霓终于来了,睦霓还奇怪地打量了我一会儿,尤其注意我的眼睛。才刚哭过,眼眶肯定还是红的,眼睛里的血丝也会很明显,不过她应该看惯了我熬夜之后眼里有血丝的样子,说不定可以蒙混过去。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她轻蹙着眉心,啟口便问,非常敏锐。
「稍微吧。」我简单地回应。其实不只稍微,这么回答的原因是不想让她再追问下去。
那些不好的记忆,忽视就罢了,不去提它就罢了,最好……最好别再来纠缠。
「心情差,吃饱就会好囉!」花花笑嘻嘻地将手中的袋子塞给我,开朗有活力的声音总让我感到很舒服。
打开袋子一看,她们没买番茄跟番茄汁给我,但买了红酱培根义大利麵,饮料还是红茶。这顿红到底的午餐肯定是花花的主意,但睦霓没阻止也算半个共犯,看在自己还满喜欢吃义大利麵的份上,我道了谢收下这份宅配的午餐。
往旁边望去,睦霓已经转开目光,看来没有深入问下去的意思。我不自觉松了口气。
我不喜欢、也不擅于说谎和隐瞒,尤其是对所谓的朋友。
当年,也许正因为这个理由,才会让恬琪受到伤害。我以为欺骗是不道德的,欺骗朋友是没有义气的,谁知道,比起两个人之间没有祕密、互相坦白,恬琪反而希望我对她说谎,也对自己的心说谎。
她希望的是,我从不知道自己喜欢张逸凡,也从不是一个会对她的恋情造成威胁的人。
现在的我,连和恬琪是否曾当过朋友,都不敢确定了。
「阿飘,干么站着发呆呀?快去吃饭,吃了饭精神才会好啊!整理东西这种事就交给深藏不露的杨睦霓就好了!」花花的话促使我从回想中抽神。她转头朝睦霓扬了扬眉,睦霓则一脸啼笑皆非地翻翻白眼。
我任花花像哄小孩似地把我推到桌子旁边,再按到椅子上。她甚至还帮忙摆好餐具、打开餐盒,什么都不用我亲自动手。
「快吃!」她双手扠腰半命令地说。「与其想些有的没的,填饱肚子还比较实际呢,对吧?」
说完她拍拍我的肩膀,就溜到睦霓身边帮忙了。
我看着桌上还冒着蒸气的义大利麵,视线又忽然模糊了。不晓得是水蒸气模糊了眼镜的镜片呢,还是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来的缘故。
都无所谓吧,我想。
虽然对自己和恬琪的友谊怀抱疑虑,可是至少,目前在身边这两位毫无疑问的都是朋友,难能可贵的,朋友。
浅笑着拿起餐具,我尽量快速地吃完了午餐,但等我想继续加入收拾的行列时,睦霓跟花花已经将东西都整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小小的杂物跟准备丢掉的垃圾。
「阿飘,你晚点就回家吗?还是继续待在这里写小说?」将置物架上的最后一个小盒子东西收进纸箱里,睦霓转头朝正在打包棉被的我问道。
「寒暑假必须回家了,会把笔电带回家写吧!」将枕头也塞进袋子里,我边拉上拉鍊边说。
国中开始,我就有自己写点短文的兴趣,从散文一路写到小说。原本是从奇幻、冒险那种类型写起的,高中后才开始试着写爱情小说。刚上大学不久,朋友怂恿我将写完的小说拿去投了稿,几个月后,我竟然就这样签下第一本实体书的合约。
想到当初的情况,现在都还觉得像作梦。
「所以是被编辑催稿囉?」听见我的回话,花花也转过头来半开玩笑地问。
「没有喔。」我耸了耸肩,话中有话地说:「只有写信来,祝我暑假快乐……顺便问我有没有灵感。」
三个人沉默地相视了几秒后,「噗」地一齐笑出声来,花花还一面笑一面拍地板,大叫着「变相催稿」。
身边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忽然有些不习惯,但这种不习惯的感觉,却很好。
自从升高中时搬了家,到一个全新的环境生活后,我从喜欢和好友成群行动,变得喜爱独来独往、不与人深交,知心朋友也渐渐地只剩下一、两个;班上的活动必要才参加,没必要就躲得远远地,并专注在自己有兴趣的事情上头。
然后我发现,自己一个人,其实没那么难。
「那么,就是这些东西囉?」拍拍手上的灰尘起身,睦霓走到一旁用手机拨了通电话,收线后又走回来,「朋友会开车来帮忙载过去,我们先把东西搬到楼下去吧。」
「这样不好意思吧?」我看着地上的两个纸箱跟几袋杂物。
「帮我们搬完,她刚好顺路回自己家。」俐落地搬起其中一个箱子,睦霓会心地笑了笑道:「不然……她刚刚在电话里喊热,等等买饮料请她喝?」
我明白,跟我一样会因为麻烦别人而感到彆扭的她,是想找个让我可以释怀的理由。
跟着扬起笑容,我不反对地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