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凋零》
「你可有带止血草?」她看着罗素青问道。
「有的。」罗素青马上掏了掏那大布袋,然后满满抓了一包给她,用麻布袋装了起来。
孟莲点点头,抓了那包止血草便往怀里塞,抬头环顾了四周,再仰头看了看。
这里是严府的后花园,梅花无数,从方才她跳下的阁楼窗子来看,这里的确是跳下来后会着陆的地方。
她挣扎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渍,一袭艷红喜服在雪地里尤其醒目,像是绽放在一片银白视线里的野蔷薇那般耀眼夺目。
「你在这里待着,我要进去。」她对着罗素青开口道。
「什么?可是里面现在……」罗素青欲言又止,她方才走过这里时,曾略略瞥见里头前厅的景色,喜庆摆饰固然在,但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些遍地的暗红血泊,和那些横七八竖的尸身。
「我知道。」孟莲打断了她,表情冷若冰霜,「我要进去找崔尚。」
罗素青看着她眼中的神情,再不敢开口阻拦。
「你在大门口外等着,若我唤你的名子,你就把你身上所有的药膏药草带进来,知道么?」
罗素青慎重的点了点头。
孟莲朝她感激的1笑,然后便跨开大步走到了通往前厅的大门前,身吸了一口气。
崔尚……算我求求你,求你别死。
***
房内,一室血味扑鼻。
崔尚双膝跪地,右手握着剑柄,长剑却剑尖朝地,再无力量将它抬起来。
许是体内的毒素已开始发作,速度之快,已流进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身体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发起抖来。
他抬眼,凌乱发丝垂至眼前,朦胧不清的视线依然可看见不远处正徒自喘息的严玄傲,方才被他所用内力贯穿的胸膛处也是艷红一片。
「真是想不到呢……」严玄傲费力的喘着气,还不忘朝他勾起一抹笑,「没想到苍絳沉月最终竟还是传到了你手上,那集子明明已经被她给烧了,怎么会……」
「知道为何当初门主没有选中你么?」崔尚打断了他的话,如今他的嗓音变的更加暗哑低沉。
严玄傲没看他,亦没说话。
「论算计人心,确实没人能比的过你,论武艺,你也确实有一番成就。」崔尚一字一句的说,彷彿每一次呼吸都是种折磨,「可你的心…却总是太过傲然。」
崔尚又朝旁吐出了一摊血,继续道,「你我都是孤独之人,不一样的是,你总是不惜抹灭他人的一切来安慰你所谓孤独的心灵。」
闻言,严玄傲笑了起来,由一开始的轻笑声转为张狂无比的大笑,笑的痴狂。
崔尚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笑,眼中无喜无怒。
「我在这世上还从未看过如你一般愚蠢的人。」笑了一阵,他开口道,「她告诉我……若我不想孤,就别当傲者,可我最后…却又全然成了那唯一的孤者……」
严玄傲笑着身手抹了一抹自己的胸口,然后看着那满掌的血腥,那双漂亮的狭长凤目里,却盈满了不知是嘲讽还是哀戚的泪水。
他驀然伸手举起平躺在一旁地上的宝刀,淡色剑柄上微映着外头璀璨金光,他伸手摩娑着那剑,然后,一把刺入了自己的心脏所在。
他稍稍低喘了一声,却没拔出那深深刺入自己胸膛的剑柄,只是垂着眼帘,看着他身下满地的暗红黑血。
「你配不上她。」他说。
崔尚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我亦是。」严玄傲又开口,脸上浮现了一丝像是在哭的笑,「这世上不可能有任何男子配的上她。」
说完,他便倾身倒了下去,双目微开,那一袭红的刺眼的吉服上依稀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那好看的面容上,掛着一丝极浅极浅的笑意,像是那抹只会对她绽放的那种笑容。
几丝无奈,几丝宠溺。
外头的阳光霎时洒了进来,映照在他的脸上,隐隐约约的可以瞧见那苍白的面颊上划过一行泪,淡淡闪着晶莹。
崔尚蹣跚走了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几乎是轻轻的,为他闔上的双眼。
最后,他喃喃说了几句话,轻的彷彿是在梦中囈语。
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爱她,会好好替你爱她,因为她是我们两个都深爱的女子。
她是如此出淤泥而不染,如莲一般的清纯,因为她是一朵任谁也践踏不了的莲,因此他会好好爱她,所以……
请别担心。
***
过了几日,冬日的白雪皆因为连日来的灿阳而融化了去,庭院里的花草皆悄悄冒出了枝芽来,颇有些初春乍现的暖意。
那日的腥风血雨,总算随风而逝了。
孟莲坐在庭院里的1处凉亭,看着院内的几株杏树发着呆。
那日她闯入了厅堂四下寻找崔尚,却见他倒在严玄傲的房里,昏迷不醒,她赶紧替他疗伤探脉,这才发现他中了毒,险些毒侵五脉血管。
还好罗素青带了好些上好的药材,因此才没有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然后,等她放下心来时,遍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和她一样身穿大红色的喜服,可却躺在一旁的血泊里。
思及此,她便猛一闭起双眼,阻止极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孟姑娘,外头有人求见。」一个小廝突然走至她身旁,如此秉道。
孟莲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东院书房,崔尚还在里头疗伤,心里左右权衡了一番,然后才朝小廝点了点头,「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功夫,那小廝便领了一个男子走了过来,那人一身素色长袍,看在她眼里实在太过熟悉。
「掌柜。」孟莲看着他,有些惊讶的唤道。
那男子抬起头,对着她笑了笑,脸上表情不失以往的温润,可如今却又添了几分哀戚。
「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崔王府了?」孟莲挤出一个笑容,对他道。
这人虽然是对自己有恩的人,可就如触景必然伤情一样,看见他,她就不免想起那日严玄傲在客栈里逮她回去的那1次。
「抱歉打扰了崔王爷的疗伤,但我有东西要交给你。」
掌柜掏了掏袖口,然后拿出一个用红丝绒布裹起来的物品,伸手交给她。
孟莲有些疑惑,可却依言接了过来,然后从中拿出了里头的东西,看了看,却觉眼前越来越模糊。
那是一只青翠如碧云的玉鐲子。
那日她偷闯入他的房间,看到一只木箱子摆在他的案头,她难以按耐心里头的好奇,于是便悄悄打了开,而里头装的,是两只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玉鐲。
那时他正站在自己身后,笑着告诉她,那个玉鐲子是嫁妆。
她那时不以为然的皱了皱眉,问他道,你要娶亲了?
他却1把拉过她的手腕,然后把那只玉鐲套在了她的手上,她气极,可他却笑的1脸灿烂,然后说,试个大小而已,反正迟早是你的。
眼前视线已模糊的看不清手中物,她下意识的去碰那只戴在自己左腕上的鐲子,和这个是一对的。
「主子一直都把这个玉鐲收在自己怀里,未曾让任何人碰过。」掌柜站在她身旁,沉沉的开口说道。
喉间难抑的哽咽瞬间传出了她的口,她抬起手,费力的摘掉自己左腕上的玉鐲子,从那日他帮自己戴上的那天起,她从未拿下来过。
「把这两个鐲子和他埋在一起。」孟莲满眼都是泪,颤抖着把那两只玉鐲交给掌柜,然后抬眼看向远山,那里天山一线,皆是雪白。
冰凉凉的泪水淌满了面颊,她已是泣不成声,跪倒在院内刚化成雪水的绿草上。
她知道不会再有人陪她在大雪天里赏梅了,不会再有人吹那般悲愴的玉笛给她听了,不会再有人在她手冷的时候塞个暖手炉到她手里了,不会再有人……放一截红嫣嫣的蜡梅在她房前的阶梯上了。
「把他跟他的娘亲葬在一起。」她又说了一句,只见掌柜点点头,应了下来。
生前,你孤单一人,死后,我必不会让你再寂寞。
这样,你便可再黄泉的路上与你娘相会,不会再孤单了吧……
严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