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两拨人是在徐郡以北的一座驿站中碰上的, 万鬆柏同志还是派头十足,将军肚一点没小,八字鬍依旧油光水滑,随身的侍卫家丁婢女庖厨外加两名侍弄猎犬的师傅一个都不少——少商头一回觉察出老万伯有那么几分世家老公子的气派了。
看着自家老爹这幅不慌不忙閒庭信步的死样子,万萋萋气的两眼嗖嗖直冒小刀,射它一个天女散花肚皮开花,看看她亲亲老爹还嘚不嘚瑟的起来!
「阿父!你还这么悠閒!你知不知道我……」
「好了。」万鬆柏威严的打断女儿,「有话进屋里说。」
少商暗掐了万萋萋一把, 万萋萋只好强忍怒气跟着程家兄弟进了屋——驿站中最好的一间房。一俟摒退周遭,万萋萋就迫不及待道:「阿父, 你知不知道……」
「我都知道了!」万鬆柏道,然后他转向程氏兄妹三人, 「圣旨四日前由快马加急传送到我处, 不过你们阿母的密报五日前就送到了。我什么都知道了,这天厌地憎的黄闻, 老子与他无冤无仇,居然莫名其妙的来陷害我!等老子回都城面圣, 非狠狠告他一状不可!」
一听这话,少商心头一鬆, 喜道:「如此说来,那黄御史所奏之事纯属子虚乌有了?伯父您并未荡乱法迹为祸百姓了?」
万鬆柏一拍案几, 气势万钧的喝道:「你伯父是那种人吗?!」
「阿父你好好说话, 别吓着我阿妹!」万萋萋紧张的护在少商跟前。
程少宫有气无力的挨着火炉, 尽力伸张手掌取暖, 嘟囔道:「且吓不着她呢。」
「我为何两日前才启程,因为我不能两手空空的去面圣啊!那姓黄的狗剩说我强掳民女……哼,我如今手上拿着辖下几家大族的联名保书,声言绝无此事。我看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女稚儿可怜,就找了些德高望重的老丈老媪帮忙收留照看罢了。我能看上那些可怜女子?行行好,一个个面黄肌瘦,骨如柴木,老子是瞎了还是疯了!」
「还说我圈占民田?徐郡是什么沃野千里的富庶之地吗,七成是山地,七成!屯田垦荒都来不及我还圈地?圈起山地来作甚,掘出山石沙土给他黄闻垒坟头啊!」万鬆柏嘴毒起来也是很可观。
「是以伯父也并无占地圈地之事?」程少宫皱眉道。
万鬆柏道:「圈占田地无非两个用处,一者有获益,能耕种或开矿,二者围造庄园,我这郡太守是能做一辈子还是怎样,圈徐郡的地是要作甚!」
少商察觉出异样了,看了双胞兄长一眼:「……这样容易辩白的事情,那黄闻为何要弹劾伯父?莫非…伯父与他有仇…?」
万鬆柏一下哑了火,踌躇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他扭头问身旁一名中年老仆,「阿福,我得罪过那姓黄的么?」
万福是万家世仆,从小就做了万鬆柏的随从,累至如今的成了大管事。他也有些犹豫:「……应该没有吧,咱家与黄大人并无往来啊。」
「这可难说的很,阿父脾气大,嘴上又没把门的,什么时候得罪了人说不定也不知道。」万萋萋翻了个白眼。
「也说不定是你在外面得罪了人,连累了你老父!」万鬆柏指着女儿骂。
程颂思维比较直接:「既然想不通就先别想了,咱们还是儘早赶回都城。伯父面圣后将事情说清楚,再找老夫人和阿母细细商议。」
万鬆柏大力拍膝,毫无负担道:「没错。就算萋萋的大母想不通,你们母亲那脑子,一个顶人家十个,定然能想明白。咱们今日稍事歇息,明早就启程。」
众小辈齐声称喏。
一路上来,少商所忧之事莫过于万老伯究竟有没有犯下不法之事,如今听了这番解释,她心中大定,于是当夜睡的喷香酣熟。次日清晨,车队起行,万鬆柏急着面圣喊冤,便提议取近路,反正两拨人已汇合,也不怕错过了。
于是,除了程少宫继续缩在车中,其余几人都骑在马上,说说笑笑就过了一日,夜晚在山脚下安营扎寨,清早继续赶路。
「这里离寿春那一带不远,袅袅啊,你不去看看凌不疑吗?」万鬆柏腆着肚皮打趣起来。
「不去!」少商一口回绝,「好不容易没人管束…咳咳,我的意思是,男儿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凌大人此时正在为国操劳,我怎好去打搅…」
万萋萋哪里不知道自家把子的心事,笑嘻嘻的去看程颂,程颂扮了个鬼脸。程少宫从车窗中探出脑袋:「你在我们跟前装什么啊,有本事装的凌大人也信你。」
少商翻脸道:「你当初不是嫌弃阿垚天真没主见吗,现在给你送来了凌不疑这位妹婿,你岂非喜不自胜?以后他再来家中用饭,你就陪着我们一道吧!」
程少宫正要回敬两句,忽的空中射过一支冷箭,险险擦过马车,随即四周呼哨声四起,前方的侍卫们大喊起来——「有劫匪!」
这次与滑县那回不同,少商上头有万鬆柏老同志,左右有两位兄长,还有万萋萋也是自小精通骑射,是以她并不如何担心。
只见前方蜂拥而来了五六十号匪徒,穿的五花八门,有做猎户打扮的,有做市井短打的,还有穿戴陈旧盔甲的,每人脸上都蒙了黑布。
起先众人并不如何紧张,毕竟自己这边加起来差不多有百余号人了,谁知这批劫匪竟出乎意料的扎手。侍卫们箭簇齐射,他们懂得用藤编盾牌拼起来抵挡;侍卫们骑马衝杀,他们懂得支起长矛拒马;待到近身搏斗时,匪徒们居然劈挡砍杀腾挪自如,各个都武艺不弱。
两边激斗了大半个时辰,随着敌方首领呼哨一声,匪徒们退的干干净净。
万鬆柏领着程颂前去检点伤亡,程少宫则持剑护卫在少商身旁,疑惑道:「这年头劫匪都这么嚣张了?青天白日就敢打劫官兵!」
少商道:「是呀,这劫匪也蛮奇怪的,都不先吆喝两句『此山是我开』什么的。」
万萋萋凑过来道:「也许他们想先杀光了我们,然后好抢走全部财物?我和阿父以前在外面时,也遇到过凶残的山匪。他们是打不过就跑,打得过就赶尽杀绝,避免漏了踪迹,让人去报官府。」
少商觉得很有道理。
这时,凌不疑留下的那队侍卫的首领忽上前来,他向少商拱手道:「启禀小女君,情形不大好,卑职请求去讨救兵。」
「情形不好?不是大获全胜吗。」少商不解。
那侍卫首领道:「小女君,您看看咱们如今所处之地。」
少商等人环顾四周。此处正是一座山林中间的夹道,两边皆是密林。少商还不明所以,程少宫已沉声道:「林密山深,夹道细长,阿父说过,这种地形最易设伏兵。」
那侍卫首领一拱手:「公子明鉴。那贼匪虽被打退,可他们只留下一二十具尸首,我们却伤亡了三四十号人。死的也就算了,就地掩埋,来日再做计较。可那些伤者呢,难道丢弃在这里。可若要分人手照看他们,就又得损耗些许战力。在出这座山前,倘若再有伏兵,我们甚难抵挡。」
少商大是惊异:「难道,那些劫匪还会再来?不是都被打跑了吗。」
侍卫首领道:「不来最好。可我们总要做最坏的打算,方能周全。小女君若有个闪失,我等万死莫辞。」
少商察觉出事态的严重性,郑重道:「那我们向谁讨要救兵,昨日离开的那座驿站我看也没多少人手。」
侍卫首领道:「徐郡地处寿春西北,崔侯的大军是从北向南对寿春形成泰山压顶之势,我们派轻骑从北面直取即可,不计遇到哪路人马,只要亮出少主公的名号,他们总肯派人来救的。」
少商心里明白,立刻叫人从车中拿出笔墨绢帛,手书四封求救信,落款处盖上凌不疑留给自己的那枚私印,火漆封囊后交给四位矫健的骑士。
目送四骑飞奔离去,万萋萋笑道:「说不定要白费些许你家郎婿的人情了。」
收拾完毕,万鬆柏也觉得此处不宜久留,喝令车队赶紧前行。疾走大半日,眼见天色渐暗,即将走出这座阴沉的山林,谁知左右两面的密林中再度衝出劫匪打扮的蒙面人,前后围抄,正形成一个包夹之势。
不消言语,即可又是一片杀声震天,这次少商笑不出来了,看着己方死伤愈加严重,而敌方却有条不紊的慢慢逼近,也已亲身搏杀的万鬆柏和程颂都已是满身血迹,脸上汗污夹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