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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五年未见, 思意甚切, 皇帝本想先板起脸训斥霍不疑两句『当初胡作非为如今可知错了』,谁知看见养子清癯消瘦的形容,竟是鼻头髮酸, 什么也训不出口了。他亲手将养子扶起, 就像所有不孝儿远游回家的老父一样, 只会喃喃着:「回来就好, 回来了就好……」

太子看着父皇喜极而泣的样子, 心中一块大石放了下来, 随后环顾殿内席次, 微微皱眉。

他的目光首先落到右侧首座的二皇子身上——太子以前有多看不起他这位二皇兄,如今就有多敬重他, 一个人能改过不容易,脱胎换骨的改过重来尤其不易,是以这些年他一直与二皇子共坐右侧上席, 反正他们哥俩一个丧妻一个未娶, 正好凑一桌。

然后太子看向左首第一席的大公主夫妇,他心中有了计较, 毫不犹豫的上前一步:「长姊, 驸马, 父皇多年不见子晟与崔侯,想来有许多话要说,二位不如移至次席,成全父皇与子晟崔侯叙旧之情?」

这话虽然是问句, 但现任太子与前任不同,面冷心硬,手段强势,这些年在他手中吃亏的朝臣不算少了。大驸马八面玲珑,何况最近他也有件不大妥当的事落在太子手里。

他当即起身,连声笑道:「太子说的是,我等时常与父皇团聚,子晟却是久别重逢,也是应该,应该!」

大公主愤愤不平,硬是被丈夫拉着下移了一个席位。等皇帝扭过头来,发现长女夫妇『主动』让出坐席,还觉得十分欣慰呢。

原本宫婢要给骆济通在末尾加一席位,谁知孤家寡人的三公主朝她招招手,骆济通惊喜交加,恭敬的坐了过去。

「驸马没来?」骆济通有些奇怪。

三公主笑笑:「他今日身染小恙——放心,是真的病了。我们夫妻如今好的很;我们,终于知道如何做夫妻了。」

骆济通略一环顾:「五公主与驸马也没来?」

三公主道:「前几日他们夫妻又闹了一顿,双双抓破了头脸,这会儿还没好全吧。」

骆济通惊讶极了,她觉得这五六年间宫闱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先不说易储易后这等大事,莽撞的二皇子成了个沉静安稳的鳏夫,四皇子娶了个好脾气的王妃,爱找茬的五皇子如今笑容可掬,尖刻锐利的三公主发福了足有一圈,却变得言行有度,反而是一向长袖善舞的大公主看来有些不大靠谱,这会儿正目光不善的东看西看,更别说那些年幼的皇子们长的她都认不出了。

唯一没有变化的可能只有二公主夫妇吧,夫妻俩还是那么和善可亲,举止亲昵。

「……还没谢过三公主让妾与您共席。」骆济通举杯道谢。

三公主还敬,轻声道:「我这是在向你示好啊。」

看骆济通不解,她解释道,「母后与兄长都不怎么喜欢我,父皇在时还好,以后老三当家了呢,我也得顾着些将来啊。老三待霍不疑比亲兄弟还亲,前程必然不可限量。说不得,以后我还有事要托到你头上呢。」

骆济通手上一抖,脸颊蓦的红了一半,手中的酒水散落几滴。她自小进宫,一直以为三公主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蠢货,连装都不会装,活该整天被父母厌恶训斥,没想到……

「以后会来向你示好的人还多着呢。」三公主有意无意的看了大公主夫妇一眼,「再怎么说,我母后兄长算是高升了,有些人,心中更不安吧。」

「殿下,妾,妾……」骆济通没料到这番变化,一时无从接话。

「不过也不用急。」三公主仿佛自言自语般,「你如今什么名分还都没有吧,霍不疑有允诺你什么吗?嗯,看来还没有。不着急,慢慢来,先把霍不疑拿下了,以后荣华富贵滔天权势,那是享之不尽。若是事情不成……」

她看着骆济通笑了笑,「就当我适才的话都没说。」

骆济通气息急促,浑身僵硬。

三公主倾过身体,拍拍她的肩:「我们做公主的,生下来就定了一辈子,没什么可翻腾的。可你们不一样,凭着容貌手腕还能搏上一搏。前朝的霍光大将军,三朝辅臣,权倾天下,听说他的妻子霍显,原本是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奴婢,可她有做女人的本事啊,啧啧,后来多少出身显赫的贵妇都得看她脸色。你读书比我多,当知我这话不假吧。所以济通啊,好好干,加把劲,好事就在眼前——这是我的真心话。」

骆济通宛如受蛊惑般的看向前方首座的霍不疑,皇帝在和他热络的说话,太子待他亲近无间,越皇后不断吩咐宫婢给他添加肉羹汤菜,连长公主夫妇都要给他让座……这一刻,她的心前所未有的热了起来。

然后,她慢慢放下酒卮,脸色恢復正常,依旧温文恭敬道:「公主殿下说笑了,不过,妾也不瞒您,妾自幼倾慕霍将军,五年前在西北遇到他,见他伤痕累累,病弱无力,我就想着能好好照料她……」

「这话你不用跟我说。感动我有什么用,要感动霍不疑啊;最不济,也要感动父皇和老三,让他们都站在你这边。」三公主笑吟吟道,「当年,程少商随便哄两句,他霍子晟就跟心热的什么似的,恨不能把人揣在怀里贴肉疼着,你也学学人家。」

「……」骆济通勉强一笑。

三公主自斟自饮的冷眼看她,满意的笑了。

上首席位处,皇帝越看养子越心酸,声气发堵:「你…你怎么头髮也白了…」

霍不疑微笑道:「几根鬓髮罢了,边关苦寒,这是常事。」

「常什么事。」一旁的崔侯忍不住插嘴,「我也在那儿,怎么头髮一点没白啊。」

众人侧头看去,只见崔侯果然与五年前变化不大,二皇子正要问为何,霍不疑轻笑一声:「崔叔父,您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五年来一直有喜事,自是一直精神爽了。」

崔佑低駡:「你这竖子,不饶上我心里不舒坦是吧!」

「这怎么说的。」太子笑问,他察觉出霍不疑不愿众人关注他,也帮着扯开话题。

崔佑笑呵呵的说了起来。

原来崔家父子三人这五年来过的异常精彩。除了头一年刚到西北,大家手忙脚乱无暇他顾,第二年起桃花运跟扑棱蛾子一样拼死都要撞进他崔家大门。

先是崔大郎某日遇上了一位当地豪族出身的小女娘,两人一见如故,比完弓箭比剑术,比完剑术比酒量……然后崔侯就有了第一位儿媳;结果到了迎娶那日,居然发生了『姊妹替嫁』的乌龙事件——原来是那小女娘的生母早逝,继母听说崔侯是皇帝心腹,崔家又是开国功臣,于是起了坏心思。

之后一通鶏飞狗跳乱七八糟,末了在西北众多世族的劝说下,崔大郎以长姊为妻继妹为妾,前提是亲家休了那不慈的继母。

皇帝用力拍腿,指着养子笑駡:「看人家多争气,那时崔大郎才十六吧,这妻妾都有了!」

席间众人哈哈大笑。

给长子办完婚事,崔佑刚鬆下一口气,谁知次子的桃花更凶猛。

西北边族众多,刚长出喉结的崔二郎靠着满嘴花里胡哨,前后脚的结识了两个胡族女孩,一个豪爽些,爱骑马打猎,一个浪漫些,爱听他讲中原的才子佳人故事。

相处一阵后,两个女孩春心萌动,同时要求崔二郎来提亲,崔侯也很开明,叫儿子问清那两女子的家世来历,择优录取就是。

崔二郎一问之后吓出一身冷汗,原来两女都是部族族长之女,要命的还是来自两个积年世仇的部族——说实话,本来那两位族长老爹也不愿女儿外嫁汉人,但一听仇家女儿也在竞聘崔家新妇的职位,小儿女之事立刻升级为『不能让对头比下去』的外交事宜。

照旧是一通鶏飞狗跳乱七八糟,若不是霍不疑预先提防,手段了得,边城险些闹出部族火拼的惨事,最后凉州州牧亲自出马,一番安抚劝说外加和了十八桶稀泥,崔二郎同时有了两位不分主次的妻子。

二皇子被呛的连声咳嗽,太子忍笑去捶打他的背,四皇子喷了一案几的酒,四皇妃赶紧帮他擦脸,皇帝笑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这事他早得过崔侯私报,只是不知道细节竟如此可乐;反正朝廷对西北诸部的羁縻策略是『拉拢小的制约大的』,联姻两个小部族也不坏。

正当众人都以为崔家二子将老爹缺了一辈子的桃花运都补足了,崔侯的人生也开始骚动了。某次崔佑巡边,路遇悍匪,偏偏带的人手不多,危难之时只能负伤逃入雪山,然后被一个贫苦的猎户寡妇救了。

后来崔佑得知,自从这家男人死后,这妇人带着老人孩童日子过的十分艰难,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撇下老小去改嫁。崔佑觉得这妇人坚韧可敬,便对她说『自己心中妻子的位置早有人了,若她愿意,自己就纳她为妾,帮她照顾老人孩子』——然后单身了大半辈子的老崔,终于房里有人了。

其实若只是寻常的救命之恩,给钱关照就是了,崔佑之所以会纳了那妇人,众人心知肚明,那些日子在山中必然发生了某些不可言说之事。

皇帝很是感慨:「这样才好,朕看你一直孤零零的很不是滋味,可谁劝你也不听……这下好了,阿猿啊,有个女人贴身伺候你,朕也放心了。」

说完这话,他照例不忘瞪养子一眼,「听见了没,连你崔叔父都有人了!」

霍不疑温和的笑着:「臣听见了。」

大公主一直心怀怨怼,想着若非姓霍的捣乱,此时东宫之主说不定还是她那好说话的同胞兄弟,自己何至于受三皇子的气,于是忍不住酸道:「说起来,子晟也是有人的,五年前都快要成婚了,可惜啊,一朝……」

「住嘴!」

「长姊说什么呢!」

越皇后与太子同时厉声喝斥,大公主悚然惊醒,大驸马连声告罪:「公主是饮酒醉了,醉了,说话不经心的,子晟莫怪,陛下,太子殿下恕罪,千万恕罪……」

霍不疑垂首不言,众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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