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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这头撞南墙的爽直X子殿下倒是与先帝像了个十成十

 

“殿下,请你屈尊降贵的赴宴一次当真不容易啊!”

把手里的缰绳交给下人牵入马棚安置,帝渚回头看向门后亲自相迎的郑国公,只见须眉皓然的老者身着一袭银色流纹白袍,手握拇指大小的祖母绿宝石镶嵌的楠木木杖,站姿稳泰如泰山。

他的面目慈祥和蔼,虽岁近杖朝,却不见暮景残光的老色叹息,反而更觉仙风道骨,威仪生风,令人叹服。

听着这含了几分惊叹,几分嘲弄的挖苦话,却未有讽刺的恶意,帝渚便极微一笑,难得的同人打趣道:“国公,本侯才来,还未进了这门槛,你这便打算教本侯打道回府了?”

郑国公闻言哈哈大笑,忙是向她摆手,爽朗大方的回笑起来。

“怎会怎会!殿下肯是赏光入府,是小老儿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呢,哪里舍得放殿下走?一听殿下早上便来,小老儿早早地在门口盼星月亮的等候,殿下再不快些进来这道破门,小老儿的一双老腿可要扎根落地了!”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言行随和,待人平等,与他说话谈笑时有种直击内心的浑身舒坦劲,内心不设丝毫防备,帝渚便含笑上前,与郑国公一同进府。

郑国公的府邸不大,却布置的别致精巧,三步一假山庭院,五步一翘脚花亭,游廊花丛之中随处能见天真可爱的稚童三三两两的嬉笑打闹。

这些孩童个个见到郑国公就争相跑来吵着要翁翁抱,郑国公耐心的俯身一一抱过。

他们瞧见帝渚这个外人也并不害怕认生,好奇的打量了她两眼后估摸着是不讨厌她,竟就顺势扯了她的袖子,问她愿不愿意陪他们玩躲猫猫。

天性冷淡呆板的帝渚最不会应付孩子,只得佯装冷脸不语,身边的郑国公见了老脸笑得开出了朵花,旋即主动帮她解围。

他伸手轻轻扯开了还巴巴望着她等回答的孩子们,告诉他们这个大姐姐是府里的贵客,不能和他们一起玩。

“贵客是什么?为什么贵客就不可以和我们一起玩?之前来的人都能和我们一起玩的!”有一个还是紧紧拽着帝渚的袖子不肯松手的男童仰着头,奶声奶气的问郑国公。

年纪幼小的孩童尚未懂贵客是什么,只关心这个长相好看的的冷漠大姐姐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

郑国公笑着解释:“因为他们都没有她贵。”

男童仍是不服气:“她有多贵?”

“很贵,这里没有比她更贵的。”

帝渚:“……”

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像是件被人当街讨价的物品。

“啊,好可惜,明明我还挺喜欢她的…”

见郑国公表情正经,没有如往常的随着他们了,男童只好失望的松手,一双大大的黑白眼珠子望着帝渚猛眨了几下,腮帮子高高鼓起,像极了刚出炉的大白馒头。

他时不时瞄帝渚一眼,嘴里不甘心的小声鼓囊道:“哼,下次我多存些钱,就买得起了!”

帝渚:“……”

等到郑国公好不容易的把闹腾的孩子们哄走,前路通畅无阻后,帝渚再随着郑国公的引领走至后厢偏院。

四四方方的高高院墙里只种了三两棵红枫,叶子红艳如火,风过叶落,满地鲜红纷飞,远远瞧着如烈焰一般的烧满眼球,恍如避世隐居。

院子中央的石桌石凳早已备好点心酒菜,时令蔬果一应俱全,旁边还有两名素衣婢女,正坐着低眉烹茶,茶香雾气袅袅升起,转眼消散。

两名婢女一见她们进来便起身行礼,姿态合宜,郑国公笑着摆手让她们退下,再请了帝渚入座。

等郑国公坐下后帝渚再撩袍坐在他的对面,抬眼看去被点心酒菜站了大半的圆角石桌,见酒菜荤素皆有,有辣有咸,盘盘点心亦是精致好看,看之食指大动。

菜肴不多,却是各种口味都有,应当是郑国公不知她喜欢吃什么,为了照顾到她的口味,特意备了这五脏俱全的一桌小宴。

宴虽小,情谊非浅,真诚假意一眼分之。

对面的郑国公扶着胡子,满面慈爱的望着她,目露期待,温善蔼蔼的眼光宛如是看着自己疼宠的孩子,就像刚才他对那些孩童一般的疼爱入骨,任予任求,俯下年迈佝偻的身子费力的抱起一个个不轻的小山丘。

除去早年死去的父君,再无感受过长辈怜惜疼护过的帝渚纵使自认心坚无比,但在这一刻铁石心肠也忽地柔化成水,她眉眼放柔,沉默的伸手捏起了一块龟苓膏调成的糕点。

看着帝渚三两口吃完一块,又捏了颗雪山梅子入口,郑国公笑眯了眼:“殿下,你还是同小时一样不喜甜食。”

“……恩,吃不来。”帝渚光是想着那甜腻齁牙的味道就受不住,却是多少女儿家嗜好贪吃的点心。

她抿了抿唇,略为不解道:“也不知这种甜的入骨的东西,有什么可吃得。”

见她表情厌嫌,郑国公哈哈笑道:“可小殿下就特别喜欢吃甜食,小老儿每次送去的甜食小殿下全都吃的干净,事后还命人来央求小老儿,能不能让府中做糕点的师傅去她宫里多待几日呢!”

说起这个嗜甜如命的小殿下,郑国公笑的眼角皱纹更甚。

“胡闹,宫里怎可谁人都去?渺渺此举实在过了……再说那甜点吃的太多不好,她以前没少因为这事闹肚子的睡不着觉。”

帝渚颇感无奈,又忍不住发笑:“国公你今后可千万不能纵着她胡来!”

“现如今有了殿下你,哪里还轮得着小老儿纵着呀!”郑国公故意表现的几分夸张。

“现在整个朝堂上下,谁人不知殿下你的心肝手背肉就是永宁帝姬?后宫朝廷不知有多少人排着队的去讨好小殿下,就为了能从旁讨得殿下喜欢,多看他们一眼呢!”

帝渚一惊:“有么?”

她基本日日都与帝渺见面,却是从未见过外人来过宫中,且浮云台的摆设布置一如既往,东西没有多过也没有少过,不曾变化。

曾经也但心那些人会把心思打到帝渺身上,但后来没见有事发生,她还以为是那些人被她拒绝干脆后死了心,才识相的不做多余之事,她也就放心了。

她的心肝肉,谁都不能打一分注意。

谁敢打帝渺的注意,她就要他的命。

“殿下公务繁忙,每日不是上朝就是长居府中,甚少外出,又不关心外人,自是不知。”郑国公慢悠悠的抚着胡子。

“其实前时日日都有人送礼进浮云台,只是小殿下一概不收,悉数退还,他们见小殿下这里也是水火不入,也就收心作罢了。”

帝渚默了半刻闷声道:“是本侯粗心了,没察觉到。”

“不是殿下粗心,是小殿下不想让殿下多忧才瞒着不说。”

郑国公见她模样沉沉,怕她转头就去找了别人麻烦,笑着宽慰。

“殿下,人心都是肉做的,你对小殿下好,小殿下当然也会以同样深情回馈。两位殿下如斯姐妹情深,可是世间难得之宝,还请殿下不要过于介怀,方不辜负小殿下一番苦心呀。”

想了一想这事确实已经过去了,再是纠缠也无济于事,说不定还会给将军府和公主殿带来麻烦,帝渚便忍下了这口气,颔首附和了郑国公的劝解。

“国公说的对,是本侯固执了。”

“殿下的性情小老儿一直知晓,平常理智冷静,可一旦涉及到身旁人时听风便是雨,容易冲动火爆,十头牛都难拉的回来!”

郑国公叹气,似有感慨,似有怀念。

“这头撞南墙的爽直性子,殿下倒是与先帝像了个十成十。”

听他突兀提及先帝,她的亲生母帝,帝渚眼色顿沉,断然反驳道:“本侯并不像她!”

闻言,郑国公叹气更甚:“殿下还在怨怪先帝吗?”

“本侯难道不该怪她么?”帝渚冷声反问,“身为人母,她未有尽到照顾儿女的责任,身为人妻,她未有保持从一而终的承诺,儿女不能照顾,丈夫不能同肩,为何本侯不该怨怪她?”

郑国公摇了摇头:“可殿下你忘了,先帝在母亲与妻子的身份之前,她首先是凤歌万民的帝王啊!”

身为帝王,情字当头,烧心毁智,最不应该。

“身为帝王又如何?身为帝王,难道就该断亲砍欲,无欲无求,对亲生骨肉冷漠入骨,对丈夫至死不见?如果是这样,那她当初就不应该把父君从南疆带回来,更不应该生下我姐妹二人!”

帝渚面色冷沉,语气偏执的近似咬牙切齿,恨意漫出。

“她当初在南疆保证过会爱我父君一生一世,永世不离,保证会待她们生下的儿女如掌上明珠,呵护备至,后来她哪一样做到了?”

许是郑国公的一句随语偏袒就触及到了帝渚心底深深埋藏的不满与愤怒,犹如蛰伏多年的猛兽炸然间挣脱牢笼,仰天嘶吼。

她越说越怒气蓬勃,丧失理智下气的竟连自称都不说了。

她双手握拳,青筋滚出,盯着郑国公厉声道:“人心多变,恶如蛆虫,她把父君哄骗入宫没两年就移情别恋,不管不顾的丢在后宫任他一人独身行走,无论父君过得多苦多难,她一句关心没有!”

“就连父君患病弥留之际反复叫着她的名字,我央求宫女再三请她过来看父君最后一面,她却连一个字都懒得托人送来,让父君抑郁而终,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父君死后的,随着他的动作是越弄越乱。

见状,宴几同急的不行,手脚愈发混乱,一双随意一瞪就能吓哭小孩的凶恶眼睛都快冒出了泪花。

该死的,谁能来告诉他头发是怎么束的整整齐齐的!明明平日他自己都没注意过这些东西,都是随手一绑就好了,为什么将军的头发就这么难弄!

早知道他今天干嘛作死的来叫将军起床,刚起的将军逮谁就让谁给她束发,他为什么要自己主动送死!?

更气人的是,同伴之中人人都会给将军束发,就连林川那个游手好闲的二浪子都能把将军的头发弄成一朵花似的好看,就他怎么学都学不会。

宴几同欲哭无泪,委屈巴巴。

恰好这时门口传来一声急急叫唤,有人快步走了进来。

“将军,松子在练武场迟迟等不来你有些急了,刚才又打飞了一个不小心靠近它的将……”

话未完,那人一进屋里看见镜台前的两人,再见到帝渚背后的景象时,立刻一声惊恐倒吸。

见来的人正好是手脚最灵巧的三娘,宴几同吓得往后一跳,下意识的往旁边躲,想藏住坏事的自己。

不知真相的帝渚闻声回头,听她说松子急躁伤人,心中生忧,忙是询问道:“松子又打伤了谁?可严重?”

三娘望着这时的外表很难用言语形容,但面貌一如往常稳重正色的将军,两相对比更是刺眼的紧。

她的额角竟是坠下两颗虚汗,嘴角不禁抽搐:“……这会儿三娘觉得,他还不算严重。”

三娘的态度前后矛盾,听得帝渚一头雾水的看她,不知那人到底伤的是严重,还是不严重。

旁边的宴几同不忍直视这一幕,默默的把脸埋进双手里。

近夕食,浮云台的徐徐秋阳大片大片的撒入公主殿,金光朦胧,渺渺树影,一半明一半暗的延伸进了殿里,显得静谧且安好。

殿中央靠后的春塌上有两人正抵足而眠,同盖着一层兔绒毯子,同样如画的精致眉目细看时会发现有三分相识,只是气质决然不同。

一个冷冽如冰,一个软绵如云,稍显年长的女子把粉衣少女拥入怀中抱着,双手正好整个环住怀里的少女,是一种宠溺而保护的下意识姿态,而她怀里的人也睡得安稳,嘴角带笑。

两个人就这般的亲昵相拥,静静睡着,无比和谐。

入秋之后天黑变快,不多久就日头西下,斜阳渐落,凉凉金光照入殿内更甚,大半陈设在余辉之下色彩相杂,表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圈,犹似琉璃彩光。

夕光照的整个内殿金碧辉煌,光影纷飞,正睡得香甜的少女似被殿中反射的金光刺得不舒服,扁嘴小小的哼唧了两声,下意识往身前人的怀里更靠近些许,大半张脸都埋入了那人怀里,借此挡住了刺眼的光才觉舒服,满足的再次睡了过去。

而她这一动作,自然把身边时刻警觉的人扰醒了过来,凌厉带煞的凤眸猛然睁开。

她一瞬间错以为自己还是在危险重重的边疆,手高高的抬起准备一掌击毙来偷袭的刺客杀手,却是一见怀里睡得香甜餍足的少女便愣了一愣,而那即将落到少女身后的雷霆掌势当即中途停住!

她盯着怀里的人许久没回过神,就维持了这样古怪僵硬的姿势好一会儿后,才是慢慢的落下了手,改打为抱,极轻极柔的搂住了此刻毫无防备,睡得无知的少女。

她宛如搂住了一块价值连城的易碎宝玉,抱了一会儿,才低低叹了一口气。

在刺杀重重的边疆待了九年,吸取了多次死里逃生的教训,她练成了一点微风草动就会从深睡中立刻醒来对敌的警觉意识,所以这些年来她一向觉浅少睡。

若不是午后帝渺非要强拉着她一起睡,因着枕边人是帝渺,她便大胆放松的睡了过去,很少会睡得这般深沉了。

但正是因为睡得太过深沉,她猛然惊醒时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这里是皇城而不是边疆,险些就一掌不管不顾的打下去了!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帝渚抱着怀里的人,深深叹气,暗暗道看来以后还是不能跟帝渺一起睡,跟她睡在一起实在太危险,过于刺激心神。

一旦帝渺因为自己受了重伤,严重点甚至会死,她可万万受不住这要命的惊吓第二次!

而且,跟帝渺睡在一起,总顾忌怕她看到些不该看的,更是担忧因此吓到了她。

得亏现下是凉爽秋日,午睡不长才无需脱衣,否则到时哄着人也是个麻烦事。

帝渚长长叹息一声。

殿外时辰不早了,秋日风凉温低,帝渚把两人身上的兔毯往上拉了一拉,完好盖住缩在她怀中的帝渺。

殿中光线过亮,帝渺睡得不舒服,帝渺想着应当刚才她就是为了躲光才往自己怀里躲,又抬手轻轻覆盖住了帝渺的眼睛,帮她挡住了光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这时,有宫女从殿外进来,既怕打扰两位帝姬睡觉,可刚才来的人也不得推迟,她正觉难办见帝渚已经醒过来了,喜色漫上眉梢,忙是轻声慢步的走到塌边,特意小声喊了声侯爷。

宫女进殿她便知有事了,还是与自己有关,怕两人说话扰了帝渺好眠,帝渚伸手盖住了帝渺的耳朵,再压声问道:“何事?”

“侯爷,皇上那边派人来传你,说御书房召事,人就在外面等着呢。”

听罢,帝渚为难的看了看把自己抱得像八爪鱼的帝渺。

她不想扰醒帝渺,但国事也容不得拖沓,漂亮的剑眉不禁皱深,试着抽了抽被下两人交缠的手脚,没抽动。

她只好叹气,复抬头吩咐宫女:“你先下去,回他本侯这边收拾好即刻就去,让他稍候。”

宫女应声退下。

宫女走后,帝渚盯着眼前的情况愁眉不展,她想了一想现在的情况切实无法两全,妹妹与国事总要选择其一。

她伸手推了推怀里睡觉深沉的人,柔声唤道:“渺渺,我要走了,你起来,快别睡了。你睡得也很久了,当心晚上睡不着了。”

被生生从深睡中唤醒的人儿在她怀里扭来拱去就是不愿起,宛如向大人讨糖的孩童撒娇似得,一边哈欠连连的打着,一边揉着眼睛,小声埋怨帝渚,娇憨模样像极了一只睡后刚醒的慵懒猫儿。

“啊,阿姐,啊欠,都这会儿了,你要去哪啊……你,答应给我念话本儿,还要陪我吃晚膳的…”

怀里的人抱着她的腰就是死活不肯起身,小嘴还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帝渚失笑,捏住了妹妹的秀挺鼻尖晃了晃,调侃笑道:“小懒鬼,就算要我给你念话本儿,你也得从我身上起来啊,一直赖在我身上窝着没个正行,让我怎么给你念?”

被她捏了鼻子的帝渺从鼻腔发出哼哼唧唧的娇哼。

她明显睡得不够,被帝渚连连催着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从她怀里勉强坐起,扯了自己桃花般叠叠层层的粉纱衣裙就下了榻,迷迷瞪瞪的竟是光着脚就要往外跑。

帝渚瞧见了,急忙制止道:“你还没穿鞋呢,快回来!”

帝渺听话跑回来乖乖的穿上了鞋子,再往外面跑,身后又传来帝渚老妈子爱操心的叫唤。

“渺渺,你跑慢些,别摔了。”

殿外的粉色纱影头也不回,银铃的清脆笑声传进殿里,嘻嘻哈哈的不着调,不知到底有没有听到她的叫唤,更不知她乱跑去了哪里,是要去作甚。

帝渚简直哭笑不得,眼见帝渺的身影消失在了重重叠叠的花丛后一去不回,等了会儿也不来人,方是揽衣下榻走到殿中的妆台镜前,准备整理睡了一觉后发乱衣皱的外形便去应召商政。

滚圆镶嵌玉石的妆镜照相清晰,非比她屋里那块常年无人用的铜镜模糊的连人影轮廓都照不出。

帝渚瞧着镜中的自己原本梳理整齐,一丝不苟的发鬓此刻松松垮垮,发丝散乱,束发的玉簪也不知落去了何处。

满头黑发披肩直下,把她常日一双锋利寒霜的眉目都浸染了几分温和柔情,不像往日那般的高傲冷酷,不易亲近。

帝渚怔怔望着镜中的人,自打从军后她甚少顾得上看自己的模样,后来直接连镜子都不用了,每日穿衣随意,束发则由属下或者婢女打弄,从来没有认真看过自己,所以这一刻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忽然就觉得无比的陌生。

帝渚冷冷望着镜子里的人,而镜子里的人也在冷冷的看着她,两两相看,同样的冰冷如寒川冬月,同样的高傲不羁,此时的情景便十分的怪异,令人看了心底发凉。

明明镜子里的人就是她,但帝渚瞧着却觉分外冷漠疏离,眉目含霜,面色寡淡冰冷的近乎不近人情。

她看着看着忽然心底顿生冷嘲,心想难怪三娘她们说自己看着不好相处,许会孑然一身一辈子。

这样的外表,莫说他人了,就是她瞧着也会下意识认为这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断六根,无七欲,活成了一座坚硬冰冷的雕塑石像。

既然无情无欲,又何谈情爱二字?

又有谁敢喜欢她这个男不是男,女不像女的怪人呢?

心念至此,帝渚更是心中讥讽,偶然眼睛一低时瞧见了自己一身凌乱衣衫,微微散开的领口从她这个角度能隐约看到胸前有条疤痕延伸入了深处,直到被衣物遮挡。

那痕迹是残忍岁月给予她的烙印,时光沧桑长久,留下的东西却没有消失,死死盘踞在她胸口,狰狞又丑陋,若是胆小的孩子看见了怕是能当场吓哭。

帝渚扭过头不想再看,也不愿面对镜子,便侧身坐在妆台前的软凳,耐心的把一条条衣物上的褶皱抚平,再整理好了睡成凌乱的领口衣摆。

她随手从妆台摸了根玛瑙玉髓的簪子往头上绕弄插发,内殿里没有侍女,也不习惯陌生人帮忙打理,只好亲自亲为。

不想那一头长长厚重的黑发根本不依从她的手,摆弄好久依旧是松松垮垮,歪歪扭扭不成样子,帝渚久弄不得法,只好泄气的放了手,把那根玛瑙簪子丢在桌上,抓起身前的一缕散发开始犯难。

她不会束发,从来不会,以前是有父君给她束发,后来入了军营她帝姬的身份摆在那里,也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再后来她身边有了好几个心腹下将,自是更不用多说。

因为她懒得每日起身打理那一头厚重的长发,又不喜欢婢女们隔三差五冒出的新奇劲往她头上侍弄,便每次挑着哪个下属先来见她她就找谁给自己束发。

这时日一长,一来二去的,纵使她身边的人基本都是五大三粗的能兵将士,但个个手巧的能编出多花,最不济的也能束发清爽,发型利落方便行动,很甚得她满意。

哦,除了宴几同,这个怎么都学不会束发的手废下属。

帝渚想起几日前宴几同折腾她头发足足半个多时辰一事,可惜成果惨不忍睹,那会儿还把刚巧进屋的三娘吓了一跳,便忍不住的莞尔。

事后她也并未因此责怪手笨的属下,只吩咐三娘重新给她束发,而三娘几下捯饬就给她编出了个大方儒雅的束顶冠发。

后来三娘委婉的劝诫宴几同回去多练练手,不然林川知道了肯定要嘲笑他样样技不如自己。

次次与林川对战皆是惨败,过后还被林川无情嘲讽的宴几同听后一脸屈辱含恨的走了,估计是真的要下狠心苦练束发手技了。

所以,至今为止从没有亲自动手束过发的帝渚,在旁人看来无所不能,强悍如她的战神大将军,今日却被区区一个束发困住了,束手无策。

看来今后不止宴几同要练练束发的手技,她也要练一下了。帝渚无奈盯着桌上的那根玛瑙簪子好半刻。

正当她准备扭头唤人进来给自己束发时,余光忽是瞥见旁边镜子照出殿门口正好出现了个人影,她眼光一亮,扬声吩咐道:“你,过来,给本侯束发。”

还在犹犹豫豫进殿的那人一听,立刻顿住了。

“还愣着作甚?”

看那人停停顿顿好久没有动作,帝渚也没生气。

她以为那人是宫里的守门太监,胆子小不敢靠近自己,又缓和了两分语气,催促道:“快些,本侯要去御书房,皇上那边等不得。”

听了这话,那人只好硬着头皮进殿,走到她身后,有些手脚无措的站着,似乎不知道要给她如何束发。

见状,帝渚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做得不好惹她生气,便好心的告诉他:“简单随意些就好,平常你是怎么束发的,就给本侯怎么束。”

身后传来一声闷闷压抑的应答,随后一双微凉的手缓慢摸上了她的后颈。

手势犹有僵硬不惯,却足够轻柔小心,捞起了她的长发开始细细梳理。

帝渚感受着身后那人拿了梳子一下一下给她梳发,遇到分叉交缠的打结乱发就一个个耐心的解开,丝毫没让她感受到疼痛。

虽说她也不在乎那点相当于挠痒小痛,却能看出这人的心思细腻,干事麻利。

等到把那一头混乱打岔的长发全部梳清理顺后,那人看帝渚没有指示用什么饰物,便自己做主从妆台前挑了只雪玉飘花的翠碧冠羽。

挽好整齐的发髻后再给她戴上玉冠,再插入她之前正好挑的那根玛瑙玉髓的簪子插入其中固定住发髻。

察觉到身后的动作停止了,那人也往后退开一些,帝渚便知是束好发了。

帝渚偏眼看了看铜镜里的人影,那人是给她做了个儒雅飘飘的半散半束,羽冠红簪,儒雅不失端重,虽与大多数时自己就是一头简单利落的盘发发型相差甚远,但也算是勉强符合自己的心意。

她对自己的外表怎样从来没有太大要求,对做事的下人也是宽容有加,不会因了一点不满就非打即骂。

只要不妨碍她平日做事练武,外貌服侍等等一类的,下人怎么摆弄她都无所谓。

再说那人的动作从头到尾都是轻柔小心,没让她感到丝毫不快,束发速度也利索,且奇异的是她竟不对这陌生人有过多不舒服的排斥感觉,综合下来对此评价竟是十分不错,好感顿生!

于是帝渚满意的点点头,顺口吐出两个字:“不错。”

要知道为了能得到她一句简简单单的不错,将军府里的将士们为此举枪耍棍数百次,在炎炎烈日下哼哧哈赤的甩胳膊动腿,练得手脚快废了都不敢停。

他们只求将军走过身边时能驻足停看片刻,给出稀少的中肯评价,便足以令他们满心欢喜,视字如金。

可惜将士们求都求不来的东西,那人听了仍是平平静静的,甚至有些冷淡,闷闷应了声是就再无二字。

帝渚倒是也不在意那人身为奴才,却对主子过于冷漠的无礼行为。

反正她对上下尊卑这种东西也没有太多讲究在意,不然她要是端着上司架子,光凭着林川那个混小子往日闹出来的坏事,就不知被她打死了多少回了,哪里还能是现在活泼泼的四处蹦跶!

“退下吧,本侯会跟帝姬夸你办事……”

见一切都打理清楚,皇上那边也等不得太久,帝渚便从凳上起身欲要出殿,不想一回头看清楚身后那人的模样时,她本算是温和的脸色瞬间冷霜覆盖,冷语咻咻的喝道:“怎么是你,姜涞?”

那人正是一身水青色曳撒的姜涞。

自打玉佩那事过后,只要无外人在场,帝渚连了表面功夫都不愿勉强维持,见人便面色寒霜,语气嫌恶,大概是觉着与他多说一个字都觉晦气,于是姜公公三个字就鲜少再说,只一律指名道姓的喊他名字。

姜涞的脸色亦是同样的不好看,一听这话更是没好气,沉声提醒道:“殿下,是你吩咐奴才进来给你束发的。”

暗语便是——她不高兴,他还不愿意呢!

如果不是这人就在面前,且皇帝那边还在等着她,容不得时间久侯,帝渚恨不得立刻把头上的羽冠珠簪拔下来摔得粉碎,再去狠狠的沐浴一遍,全身上下洗的干干净净,丝毫不容此人碰触过她的气息!

她现在感觉从头皮往下冒出了无数的鸡皮疙瘩,哪哪都不舒坦,心里火气直线飙升,既想一掌把眼前的这个人就地击毙,更想一掌把刚才连人都没看清楚就叫人进来伺候的自己打清醒过来。

她又气又郁闷,再看这人故作不屑的姿态,火气更高,冷冰冰的质问道:“本侯不是提醒过你最好别来公主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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