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破冰
等侍者轻轻关上门,奚楚瑜才继续发话:“立春刚过,元夕也过了,群芳勃发。‘群芳’一名,如何?”奚言心底只觉得好笑。奚楚瑜这些年愈发喜欢些咬文嚼字的酸腐话了,他最怕别人还是看不起他,觉得他不过是个暴发户。
“爷爷起的这个名字,甚是雅致,又向各家递了奚家不愿独秀的意思。”还有层见不得人的意思,恐怕宴会当天京华夜场的女人们都得遭这场罪了。
“你不愿见奚家独秀?”奚言和奚楚瑜都清楚彼此是什么意思。两个儿子不中用,一个懦弱无能、缺乏主见,一个又太有主见、好大喜功,在奚楚瑜看来都是废物。奚言的小动作瞒不过奚楚瑜,但他得承认他这长孙的脑子确实比两个儿子好使,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样,面上笑意吟吟,背地里看人的眼神却阴毒无比。只是他需得确认,他这好孙子有没有其他心思。
“爷爷说笑了。我只是看小叔这样招摇,有些担心罢了。至于这群芳宴,我只管给爷爷办好,爷爷在宴会上想说什么,我这还真没这个时间和精力来操心了。”奚言答得真诚,仿佛最近真是忙坏了。
“嗯,那你就好好准备吧,别太操劳。”奚楚瑜说完这句又闭上眼睛,像是打算继续在竹椅上休息。
奚言开口打算离开,“谢谢爷爷体谅,我这就先走一步了。”他转身刚走到门边,奚楚瑜却又发话了。
“林家那女孩,是你父亲的继女,就是我的孙女。带她家宴前来见我,至于见不见她那两个叔叔,你决定。”
奚言握着拳没有转身,“爷爷,阿沧她有抑郁症…”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冷了下来,却依旧被奚楚瑜打断。
“我当年让她活下来回到林家。奚言,你妹妹和你都该感谢我。”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奚言原本的计划是带着妹妹多出去玩玩,但很显然他现在也不得不像以往的林遥一样,整天把林沧一个人丢在家里,能回去陪小姑娘吃个午饭、晚饭就很不错了。
所幸林沧适应得不错,拿着奚言给的卡,她买了些乱七八糟的书,一个人趴在床上就可以从早看到晚。可能是抑郁症的缘故,她很能看得进去哪些以“无聊”着称的大部头,且一看起来就停不下来,有时候奚言回了家也注意不到。奚言对林沧买的书的品类有些无语,从日漫到新闻纪实文学、从绘本到科普杂志、从电影漫谈到严肃,甚至史记都买了。一问却不少都是林家以前的藏书室里有的。
奚言想想也对,林老夫人本就是名媛出身,她的亲生女儿、孙女们也都是她调教出来的社交老手。上到京华“皇亲贵胄”,下到地方来的暴发户们都是林家女儿们的“客户”,谈资嘛,不嫌少。只是奚言觉得这小孩还真挺会挑好东西的,不少书都是二手书网站上的珍藏版,奚言怀疑林沧想买很久了,不然也没法这么快都挑好这些版本。不过卡随便用也是他说的,奚言不担心钱,只担心家里放不下。
这房子是奚言回国时买的,那个时候他公司也才启动不久,奚家虽然没克扣他的生活费,但是他也不打算找他两个叔叔要钱,不然他何至于还要帮江心写作业来赚点小钱了。等到他公司的第一个项目,国内某个大企业的软件开发外包项目结束后,奚楚瑜就让人带着合同和一笔钱来注资了。奚言没有拒绝,奚楚瑜的意思很简单,奚家的东西不能逃脱他的掌控。不过收了钱不代表奚言就能原谅他们了,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白眼狼嘛,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当当白眼狼又怎么了?京华老城区的房子贵但方便,奚言拿了老爷子的钱才买了现下住的这一套,他平时活得极简,林沧这一来倒显得房子小了些。
可奚言现在也没心思纠结这房子的问题,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告诉妹妹要回老宅的事情。作为一个成年人,理智告诉他回是最好的选择,奚楚瑜的意思就是他允了林沧能安稳待在奚言身边。不过他想不通为何奚楚瑜还想见林沧一面,且老宅虽说比起当年是变了很多,但那都是扩建的,原本的老楼还在那里,只是没人再住了。奚言担心故地重游,会刺激林沧的病情。
奚言烦心地假寐着,林沧从另一侧打开了车门费力地钻进来。她抱着一大摞漫画杂志,奚言换上笑脸顺势接了过来。
“带这么多东西?”林沧今日换了件格纹背心和衬衣,下半身是毛呢的长裤,很暖和。文芝给买了不少衣服,但她不喜欢在外面穿裙子,大多都挑着更加舒适的穿。今天奚言说要带他去江家玩,才好好搭了衣服出门。
“嗯。我还买了磨牙棒。”林沧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磨牙棒。磨牙棒是给江小米的,漫画是给江芙的,至于江心,林沧也想不到他会喜欢什么。
“楼下小卖部买的?哥哥可等了好久。”奚言看了眼手里的漫画,随手放在了前座中间的扶手箱上。
“明明就只有两分钟。”林沧老是容易被奚言点着zhao,她觉得这人就是故意冤枉她的。阿姐从来都不会欺负她,只会温柔地让自己慢点来。其实她也清楚没人应该像阿姐对她这样好,而且她依旧担心奚言会哪天把自己丢掉,这才想着要和奚言的朋友搭好关系,好好表现一下。要是因为丢了奚言的脸而被赶出去,对她来说还是很麻烦的。
“好好好。”奚言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见林沧气鼓鼓的又上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女孩昨晚才洗了头发,硬硬的发丝,蓬松又顺滑,奚言很喜欢这个奇怪的手感。
江父的职位相对高,但却在个不那么紧要的部门,和清流走得更近,可也不妨碍他左右逢源。在奚言看来是个很会做人的官,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坏人,最大的问题可能就是不够狠心。官场上不做大官可能对某些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家庭里对孩子纵容会害了谁就很难说了,至少奚言是这么想的。他也承认他双标的很,林沧如今才是真正的放养。
江家在老城区边缘的一个高档小区里,是独门独户的小别墅,但不至于像奚家老宅那样张扬,毕竟是从政不是从商的。江父不在家,江母开门迎接了他们就赶着出去打麻将。
林沧乖顺地给江母打了招呼,换鞋进门就被关在笼子里的江小米吸引了目光。江小米哼哼唧唧地不敢大声叫出来。穿着拖鞋的江心刚慢悠悠走了出来,也不给奚言打招呼,反倒直接凑到林沧跟前。
“嘿,林沧妹妹好,你要看江小米吗?最近我爸让它去上学,我只有让它去了。今儿就是听妹妹要来才把我这狗儿子接回来的,不然它可惨了。但是它这才去了几天就没之前傻了,我把它放出来给妹妹你看啊,保证它不扑人了。”江心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语调夸张地帮江小米诉苦,自己却倚着墙开始戳笼子里的江小米,逗得江小米把笼子摇的直响,嘴里还不忘哼唧。
“要不我来开笼子吧。”林沧抿了抿嘴唇,还是觉得江心不靠谱,虽然以前林遴不太允许别人靠近她的狗,但是林沧也有好好做功课,想着要是林遴丢了狗狗,她就可以捡回去了,就算阿姐对狗毛过敏,勉强养在花园里是不会有事的。
她没有直接打开笼子,而是先给江小米闻了闻自己的手,让小狗熟悉自己的味道。又慢慢地打开笼子,让江小米不至于太激动,直接冲出来。
“小米要慢慢地哦。”她学着以前看的宠物行业纪录片里的手势,又盯着江小米的眼睛让它慢慢地走出来坐好。
“好乖啊,小米。”及时奖励是很重要的步骤,林沧看出江小米被江心搞得有些紧张,又夸着小米凑上去和它贴了贴额头表示安慰,就像奚言对她做得那样。
“哇,江小米,你都不给你爹亲亲,怎么陌生人一来就能随便贴贴啊——”
“那是因为该去学校的不是狗,而是你。”奚言和江母告别,把全程看在眼里。他看不惯江心这个人来疯的架势,走过来把发疯的江心和林沧隔开。
“让阿沧上去和小芙玩,你爹是让我过来拉你去干正事的。”江心又换了个嚎的方式,抱着家里的柱子演苦情戏,一副生离死别不愿和奚言走的样子。
奚言自然地吩咐地江家的保姆阿姨带林沧上楼去找江芙,不忘叮嘱狗狗上去要让人看着。
阿姨给林沧递了狗绳,她上楼的时候突然有些害怕,转头去看奚言。“有什么事给哥哥和文助打电话都行,别怕,阿沧。晚上哥哥就来接你回家。”奚言挥了挥手朝她笑,等林沧消失在视野里才拖着江心离开了。
林沧很害怕和陌生人交流,而江芙是个刚小学的小女孩,又是奚言的朋友、某个京华权贵家里的小孩,她牵着江小米很是忐忑,害怕这小孩和林逦她们一样,坏心眼的小孩最会用自己的“无辜”来陷害他人。
江芙没有下去迎接的原因是她还没打完这局游戏,她咋咋呼呼地打着游戏,保姆阿姨们也不敢上前触了这大小姐的霉头,就连江小米都乖乖趴到一边去了。江父、江母老来得女,本来对江心就很是放纵,对江芙就更是如此了,导致江芙才刚10岁却是越来越不服管了。
打游戏倒是撞上了林沧的长处。林遴带回了林家的第一台游戏机。林老夫人见不得这些东西,只觉得这玩意儿会把人带坏。往日女孩们也只是会偷偷在台式电脑上玩玩盗版的东瀛文字游戏。那个时候林遴还把林沧视作小跟班,允许她和自己一起玩一些游戏机上的多人游戏。但林沧上手太快,显得林遴笨拙了不少,就不准她再玩自己的游戏机了。林遥知道后给林沧买了个更新的,刚过一个月就被人扔下了阁楼摔得粉碎。林沧知道再买也无济于事,就告诉林遥是自己不小心摔坏的、也不想再要了。林遥那段时间忙的很,也没顾及上。而林沧的确也没有特别爱玩游戏,后来林遥看她更爱读书就再没提起过这个事。
而江芙玩的是一款林沧当年玩过的经典动作游戏,她不知道为什么这小朋友还在玩这老游戏,但她至少肯定这小孩完全不会玩这游戏。
“你抓着这个台阶的边缘,然后调整视角就能上去了。”这个游戏的“跳跃”没有单独的按钮,只能通过视角调整来达成。
“什么视角啊,我不知道啊。烦死了。”江芙还是一嘴奶音,抱怨的时候,只要不尖叫就不至于烦人。
林沧看不下去她的蹩脚操作,上手几步就让游戏角色上了台阶。
“啊,你好厉害啊——,我终于过了第一关了,臭江心,我这下一定能打败你了!”江心喜欢乱嚎的基因也被原样复制给了他的妹妹,江芙扔下游戏机手柄拉着林沧的手在沙发上乱蹦。
正当林沧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时,江芙转过来看到了她。虽然是个没见过的姐姐,但不妨碍江芙又来了精神,“姐姐你快帮我继续通关吧。等江心回来前,我们超过他的记录了,他就要给我当狗狗了,哈哈哈!江小米,江心要和你一起当狗狗了。”
林沧陪着江芙玩闹了一下午,到晚饭前才来接她回家,江家大人不在,江心也不知道按礼数得留奚言和林沧吃晚饭,就让两人直接上车回家了。
江心是去奚言公司“体验生活”的,毕竟哪有上班下午去,还要老板亲自接送的。江心回国后就没找过正经营生,开了几家夜店入不敷出。江父也知道自己儿子混不得官场,江母又不让把江心送到军队里,这一来二去只有让江心跟着奚言学习下,可奚言也只能说“尽力”二字。
世家商贾沉沉浮浮,奚言能做的只有努力改变自己和妹妹的命运,他连自己唯一的亲人都没能照顾好的情况下,又让他如何去提携他人呢?
“和江芙玩得如何?”奚言是一副疲惫的样子,他在林沧面前也装不下去了。
“嗯——,还行。”林沧也累,虽然玩游戏她并不讨厌,但应付小孩实在不是她的长处,江芙这年纪精力旺盛,玩了一下午游戏都没喊过累,一心只想要让江心当狗狗。但她看出奚言也累得不行,又提起精神给他讲江芙要让江心当狗狗和直呼江心名字的事。
“江心在他家也就比江小米地位高一点吧。这游戏怕也是江心嫌他妹妹烦人才让她玩的吧。小芙这个年纪是人厌狗嫌的时候,是哥哥没想周到,你要是以后不想和她玩,咱们就不过来了。”奚言倒是一点不意外。
林沧怕他只是说说,江家好歹是奚言难得交好的人家,只能气声补充到:“没事的,我还没来得及给江小米磨牙棒呢,还有漫画……”
“阿沧。”奚言打断了女孩的未说完的话。他叹了口气,突然将林沧拥入怀中。
林沧很难形容被奚言抱在怀里的感觉,那是一种心里痒痒的感觉,是知道自己有在被人爱着,而干枯的心脏长出血肉的感觉。
“哥哥送你来江家玩,只是因为见你喜欢狗狗,想着小芙能陪你一起和狗狗玩。”
“阿沧,抱歉。”奚言抬起头来在林沧额前落下一吻。
“阿沧,哥哥有时候不能做一个完美的哥哥,但是阿沧记得哥哥之前说过的吗?不开心、不愿意的事情,都一定都要告诉哥哥。哥哥不需要阿沧的任何帮助,这不是因为哥哥不喜欢阿沧。只是因为阿沧能学会爱自己,才是哥哥和你阿姐真正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