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顾峤边瞧着丞相大人的脸,难得在这种时候出神,去想:如果瞧出什么来,或许商琅早就甩袖离开了,哪能跟眼下这样,惶恐至极地觉得自己冒犯了君王,刚刚解决完事情就直接跪地请罪。
他和商琅遇见的太早,那个时候他又还是个小孩子,两人一路走过来,丞相大人说不定到现在还将他看做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去下意识地黏糊长辈,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臣知道了。”商琅隔了许久才朝他拜谢这一恩,开口的时候也显得有些艰涩。
不过那情毒实在是折腾人,解了毒之后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倦的,去思索这么多的事情已经感觉到了疲乏,听见人这般说,也没有精力再去琢磨丞相大人话语里面夹杂着的细微情绪,轻轻应了一声,阖上眼稍微歇了一会儿之后,问道:“先生可要去沐浴一番?”
方才他自己用那副模样躺在商琅怀里,就算丞相大人再如何柳下惠,一些自然而然的反应怕是也控制不住。
不过,就算是不沐浴,商琅应该也得去净一净手。
但是出乎顾峤意料的,商琅应下了沐浴一事,却是要回府去洗。
也好。
今日这件事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猝不及防的,顾峤很快理解,然后“嗯”一声,没有多余的动作,仍是阖着眼靠在床头。
衣料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来,随后就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还有大门开阖的声响。
顾峤一直等到门关上,才重新睁开眼,慢吞吞地从榻上起身,将那件被商琅解下来的外衣重新套上,走出门去准备泡一泡温泉。
温热的水带来放松的同时也让他更疲乏,但不知道为什么,先前商琅对他的所作所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反倒是更加清晰地呈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顾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身子又往下潜了潜。
不过他没有接着想下去——云暝寻到他,落在屏风后,同他交代:“丞相让属下留下了那个刺客,人如今在诏狱。”
说到正事,顾峤一下子从那些绮想里面脱出来,目光清明些许:“可拷问过?”
“不曾,”云暝应声,“丞相未有吩咐,属下不敢轻许妄动。不过除了那红衣的刺客之外,余下的人均是被割了舌的死士。”
割舌的死士,为了杀他还真是舍得。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将性命交付到旁人的手上,听人随意差遣。皇室这些都是来自大桓国中的孤儿,自小带回来训练,也不曾亏待过他们,顾峤更没有毫无道理地让人去做什么极度危险的事情,因而这些暗卫对他都算得上是忠心耿耿。
而像这种割了舌的死士显然不同,要训练起来极难,不仅得让人有超凡的身手,还要在这样粗暴封口的情况下让人对他们忠心耿耿。
顾峤的父皇先前就曾想过给他这个十分不让人省心的小儿子训练出这么一批人来,专挑的有大罪过之人族中的子弟,可是很多人都宁可死在铡刀下面也不肯靠着为皇族如此效力而活着。此番,更别说什么忠心了。
倒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养出来的暗卫更好用。
但是再难,也少不了有人会这样做。世家能培养出这样一批人来顾峤并不意外,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如此耗费心力培养起来的死士,他们如何会舍得用在这种情况之下。
他和商琅都做了伪装,想要在人群当中认出他们来并不算简单,除非是冒着更大的危险从出宫的时候就一路跟随着他们,还要小心不被暗卫给发现。而且虽然当时那高台旁的人众多,他们又是怎么能笃定他和商琅是一定会到那边去,还有意安排了一个长相这般出众的刺客来刺杀他?
这甚至还不如等他哪天突发奇想了带着丞相大人去逛倌馆的时候寻个人来给他下药或者直接借机弄死他来得轻易。
属实蹊跷。
还是说——花朝节上不只有那一个刺客?
想到这,顾峤剩得就只有头疼。
“待朕去见他一面……你同锦衣卫说,去查一查花朝节上的人,还有世家近日那些动向,当时要刺杀朕的,或许不止那一个。”顾峤吩咐完云暝,再也没有泡的心思,起身迅速穿好衣裳,带着一身潮热的水汽闯进来湿冷的诏狱里面。
诏狱里面其实没有关什么人,眼下也就只有方才云暝和一众暗卫刚刚抓紧来的这些刺客,顾峤一路走到最里面去,才见到了那个少年。
狼狈,双目无神,就像是个被人腻味之后随意丢下的可怜人偶。
风流乱债
顾峤看着他这副样子, 竟然莫名地生出了一股怜惜的感觉。
不过也就只有一瞬间。
且不说少年长得再如何我见犹怜在他眼里都比不上丞相大人一个委屈的垂眸,顾峤毕竟是一个帝王,这一点定力还是有的。
这样的感觉反倒是让顾峤警惕起来——对美人怜惜是人之常情, 可是能让他这种整日看着商相这样千载难逢的绝色的人都有这么一瞬间的动摇,这就不单单是人之常情的问题了。
“那群老东西是见别的法子行不通, 开始来用这等下流方法了?”
少年是双手双脚被束缚在刑架上的, 为了防止人咬舌自尽,下巴也被卸了,但为了让人好好答话, 顾峤还是纡尊降贵地走进去,亲手捏住人的下巴朝上面一阖, 少年口中含着的血沫顿时呛咳出来,溅到了帝王华贵的衣衫上。
顾峤侧头垂眸,朝着衣袖上看了一眼。
殷红的血落在晴蓝色的衣衫上分外显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转过头来看袖子的时候,余光里那少年似乎瑟缩了一下。
可是转过头之后再看, 人还是木木呆呆的,半点反应也没有。
更没有去答他的话。
顾峤颇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到最后还是变得不耐烦, 眉间一蹙, 失了兴致, 转头见到云暝已经传完话回来,便挥手示意人直接动刑。
一边忍不住闷闷地打了个喷嚏。
云暝动作一停,转过来, 道:“主子可还要在此观刑?”
话说得委婉, 字里行间却是在劝着皇帝离开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