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时间
玛丽娜不为此恼火,重复:“他就是我的儿子,”她的黑咖啡已经上桌,她没有喝,只是温在手里,“我们生来有罪,应当在上帝面前忏悔。”
裘子颖有些轻蔑:“我不理解。”
“有时候你应该放下你的职业眼光,做一个旁观者就好。”
裘子颖倒也想,但这次的对象是与自己血缘关系的哥哥。她继续扮演这个关心他人命运到偏执的人,说道:“我之前生病了,医生诊断我的偏执和焦虑有些严重,病症是你们眼里的多管闲事,很难控制,有的事情对你们来说不重要,对我来说却很重要,希望你理解。”
“但你依然要考虑我们的感受。”
裘子颖苦笑,那她呢,还有她的姆妈和爹爹呢。哥哥走散以后,姆妈曾经失魂到在夜里远渡的时候掩面掉泪,爹爹自责到几近要从船上跳下去,咬紧牙关为了她和姆妈才不这么做。她只是想着,家可以团圆重聚,家是最好的港湾。哪怕她的亲人性情大变,与从前大不相同,她看到许久不见的亲人好,心才安定,这样即使不相认也没有关系。若不是那么好,熬着耗着,真的会让她担忧,而她又如何把这件事咽在肚子里,回去以后再也不告诉父母呢。
“不要毁掉杰克的名誉。”
“这不能怪到我的头上,始作俑者是你们,”裘子颖如此交易:“我随时可以把这件事写成丑闻,如果你不想我这么做,那就停止这样的蛊惑和利用。”
“他会好起来的,只要你看不见、听不懂,也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请你答应我,让他戒掉。”
裘子颖和玛丽娜的谈话就此结束,阿加莎下来提醒她收拾行李,她没有等玛丽娜离开,径直回到楼上。收着收着,她从床上拾起那个护身锦囊,看了两眼,最终还是把它放进皮箱里。
到了傍晚,梁达士火急火燎地告知陈隽一件事,警察抓了中文学校的老师到局里审问,不仅如此,还有刚从医院痊愈回到报社岗位的作者,那个曾经撰写许志临生平的人也被抓走了。因最近地铁罢工、铁路罢工等事兴起,警察认为这是有计划有组织的活动,接命令开始大量盘查煽动罢工的人。陈隽当时在和蓓琪谈话,听到消息后立刻打电话通知律师一起到警察局,而丁六一头雾水。
丁六在歌舞厅,陈隽和梁达士抵达警察厅,等钱继山到里面收集信息之后,问:“警察怎么说?”
“中文学校不只有华人,还接收想学中文的本地学生,不多,但刚好有几个学生的父母认定老师不是在教中文书,而是搞政治活动。警察开始排查中文学校,发现除了梁启先生的资金,还有另一笔匿名资金,他们认为那笔钱是苏联的资助,”钱继山补充道:“中文学校在排查期间要关停,那些学生会放一段长假。”
梁达士后悔自己没有掘地三尺把这投钱的人找出来,不够未雨绸缪。陈隽近来读报也读到罢工的事情,认定道:“跟他们没有关系,倒是这个不知名小姐,一定要找出来。”
为此,钱继山留在警察局等候,陈隽和梁达士到几个老师的家门口询问。问过几个,都说不知道,终于在最后一个极有资历的老师口中得知一些信息,那小姐戴纱帽,脚踩高跟鞋。
老师关门前摇头,说道:“看样子,又得折腾了,不知道中文学校还能不能办下去,没钱倒闭就算了,有钱还更可能倒闭。”
陈隽听到这话,忽然想到彭尼菲尔德的倒闭,这一直是从未公开的消息,当时彭尼菲尔德接受梁启的资助,有钱流动,不应该会突然倒闭,估计是有别的原因。他掉头就走,害得梁达士跟不上,梁达士不明所以然:“阿隽,你干什么去啊!”
“去莱姆豪斯。”
“这么晚,万一遇到什么事情怎么办,你别急。”
陈隽边走边说,“我要到我们以前的地方,你回去睡觉吧。”
梁达士摇头摇成拨浪鼓,“不行,我要陪你去。”
两人到莱姆豪斯之后,陈隽往旧时俱乐部废弃的图书室走去,那地方在一栋楼的二层一室,当时搬迁大家都没来得及收拾,留了很多书和废纸在里面。这里小、隐蔽,政府还没开始清理,到处是灰尘和虫蚁尸体,他们走一步,尘就扬一下,闻到一股久久没有人造访的遗弃馊味。
没有蜡烛和灯,他们咻一声拉开窗帘,让月光渗进来,借着熹微的亮黄翻找。找得鼻炎发作,手痒,他们才在角落里翻出一本彭尼菲尔德中文学校的师生相册簿,然后带着这本东西回爵禄街。两人洗手,进入歌舞厅的包厢,在大灯下仔细查看。
“两个中文老师,三个英文老师,二十来个学生,”梁达士数道,照片里还有他们两个青涩的模样,他们是彭尼菲尔德最后一届毕业生。
陈隽提及:“以前想找回于生和密斯梁到新办的中文学校教书,于生写信拒绝,他在香港有一份教职,密斯梁没有任何回复——”
丁六忽然开门闯进来,关门,紧张兮兮地说道:“裘小姐和许俞华在门口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