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很快,二十名甲士挎刀执弓上前,邵树德仔细检查了他们的器械,并将一名军士的箭囊系带紧了紧,随后走到丘维道身前,轻声道:“使君,可以走了。”
关开闰在一旁默默看着。
自从邵树德来了之后,他就一直很心烦。他感觉得出来,目前丘使君比较看重这个外来户,对他们这些元从老人有点不满意,今后得想办法弥补了。
八月的夜晚已经有些冷了,一行二十余人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更显清冷。走了半柱香的工夫,都将府便到了。
大门口灯火通明,站着十余名全副武装的军士,时不时有人出入,气氛颇为凝重。
在门口验明身份后,丘维道径直进门,其余人在外候着。
“丘监军,刚斥候来报,朔州道上有敌骑出现,千人左右。观其装束,非朝廷经制人马,多半是李国昌新募之北边五部众。”甫一进门,郝振威便告知了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
“都头乃何意?”
“本将意欲向朔州进军。闻敌不进,士气维系不住,即便退回振武军,若敌兵追来,战则必败。”
郝振威的意思很明白,前方只探得千余敌兵,若是畏敌远遁,将士们如何看你?朝廷如何看你?就这表现,别说还镇后争夺防御史的宝座了,能不被一撸到底就不错了。所以,此时天德军有进无退,唯有与敌力战了。
“都头所言甚是。我等深受皇恩,忝居高位,无以为报。国昌父子倒行逆施,神人共愤,我等当勠力同心,共诛二獠。”郝振威这么一说,丘维道也只能表态了。
事实上就他本心而言,是不太愿意去的。或者说,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该怎么办。
前往朔州的话,肯定要打仗,生死难料,不去的话,朝廷责难,对于他们这类监军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监军监军,不监督军队执行朝廷的诏令,要你何用!
与丘某相比,都头郝振威一旦下定决心,倒比他利索多了。
当天晚上就把各部十将召集了起来,宣布明日出兵,直插朔州而去。李国昌父子主力在忻、代,后方所留兵力有限,天德军、契苾部、土浑部三路人马,你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
注释1:善阳县,朔州治所。唐玄宗开元五年将其分割,析置马邑县,县城设在善阳东三十里的大同军城内,彼时大同军节度使理所即在大同军城,后移镇云中县。
注释2:善阳岭,约在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大红城乡附近。隋大业三年筑长城,善阳岭即长城关口之一,唐代继续修缮、扩建,置善阳关、善阳馆,为太原、朔州西出驿道重要节点之一。善阳岭以北长城外有恶阳岭。
关于善阳岭,武元衡曾经写过诗,抄录过来,以飨读者。《单于罢战却归题善阳馆》——
“单于南去善阳关,身逐归云到处闲;曾是五年莲府客,每闻胡虏哭阴山。”
注释3:中陵水,大致为今红河上下游,发源于朔州境。
注释4:北边五部,即生活在代北一带的五部杂胡,分别是吐谷浑、回鹘、鞑靼、奚、室韦。沙陀亦主要生活在代北地区,分为三部,即沙陀、萨葛、安庆部。沙陀人数其实不多,元和初年朱邪尽忠率族人及依附的部分昭武九姓胡人三万众东奔,被吐蕃一路追杀,尽忠战死,长子朱邪执宜收拾残部,到灵州投降唐廷,求得庇护。后移居代北,被唐廷故意分割为三部,至今不过七十年,在代北诸部中其实算是小弟弟了。乾符年间,沙陀部都督是李友金,主要活动在云、朔二州;萨葛部都督为米海万,主要生活在朔州;安庆部都督史敬存,主要生活在代州地区。
沙陀三部里其实夹杂了很多昭武九姓胡人,而代北地区本来就生活着不少迁居而来昭武九姓胡人,这些人后来也成为沙陀三部不断融合吞并的对象,是沙陀三部慢慢壮大的重要基础。
沙陀三部
八月十五,天德军各部依次离开了善阳关。
邵树德有些不舍地看着这座设施完备的军堡,又特么地要扎营拔营了。还有数不尽的夜间值守、巡逻,总之是别想睡个囫囵觉了。
大军出动,当然有个先后次序。
丰州军数百人先行,作为前锋,然后是天德军主力,最后是西城兵马及辎重部队。全军五千余人,气氛肃然,杀气腾腾,直朝二百里外的朔州城而去。
丘维道跟着中军出发。他仍然穿着那件大红色的櫜鞬服,刀、弓齐备,但未着甲。对他这身装束,邵树德总有一种不真实感:太监舞刀弄枪的,还会射箭,这真的颠覆了以往的认知,无良影视剧害人啊!
因为斥候发现了敌军在附近活动的原因,大军出行时比较谨慎,很多平时放在车驾上的武器也都取下来随身携带,比如邵树德就将三十支箭带满了,亲兵三郎还为他额外背了三十枝特制箭矢,供他挑选使用。
不过长枪仍然没有带,他本人使用的两米多的小枪还好,普通士卒装备的丈四大枪,扛着行军走路,那画面太美,也太累人。
邵树德穿越前不太清楚这些事,在从军后,了解了很多基本的知识。
行军状态的部队,骤然遭到攻击,是最容易崩溃的。因为此时长枪放在车驾上,有铁甲的锐士劲卒也未必着甲,因为太耗体力,旗鼓之类的也收了起来,一旦遭到突袭,队列不整,器械不全,指挥不灵,不败就有鬼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就必须广布斥候,把他们散出去很远。
天德军有一个叫田星的游奕使,十将衔,手底下除五百名骑兵外,还有数十名骁勇果决、骑术上佳并熟悉山川地理的斥候,旦夕间在大军左右十余里外交替巡视。西城也有二十来个斥候,邵树德以前和他们接触过,个个吊得不行,主要任务就是侦察敌情、捕捉俘虏。
斥候之间的战斗血腥而残忍。他们都是野外生存、追踪达人,格斗厮杀的本事也是个顶个的,经常在刻意寻找对方斥候的踪迹,然后上演一幕幕血腥的捕俘与反捕俘的战斗,故斥候的伤亡率一般来说也高得令人发指。
一方的斥候被压制乃至遭遇重大损失,那么大军主将接收到的外界讯息就会变少,甚至被人给出的错误信息误导。后世明末那会,明军斥候被出身深山老林的女真猎人大肆捕杀,战场对鞑子单向透明,这仗就没法打了。
天德军的斥候主要来自境内的汉化突厥、回鹘人。
他们从太宗时期就被安置在丰州,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些杂胡部族,进入体制(当兵)的基本都汉化了,穿汉人服饰,说汉话,甚至连名字都是汉名了。没进入体制的,部分还保留着部落生活方式,招募斥候,经常就找这些人,性价比高。
像隔壁正在闹事的沙陀人,其实早年间就有大量精壮人口被选入河东镇兵。
比如范希朝就曾选1200沙陀人入军,驻扎在晋阳。这些进了体制当兵吃粮的沙陀人,据李德裕讲,“性至循良,于人情狎熟”,基本和汉人无异了。
邵树德深刻怀疑,丰州很多有汉姓汉名的人,其实都是汉化藩人,不过他们可能自己都搞不清楚祖上的血统了,而今只能看其认同哪个,就是什么人。
天德军的斥候水平还是不错的,毕竟常年和党项人、回鹘人交手,三人一组散布出去,还是可以及时发现敌情的,昨晚传回消息的就是他们,甚至还抓回了一个敌军斥候俘虏,端地厉害无比。
不过敌人那千余骑兵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斥候们已经报告,他们经常派出数十骑一股的人马,挤压天德军斥候的活动空间,进而围捕、剿杀,目的就是让天德军变成瞎子,失去战场主动权。
游奕使田星不得不在奏请都头郝振威后,从辅兵里募集了数百会骑马的蕃兵,让他们带齐装具、武器和三日口粮,随他一起出征,将敌军骑兵驱逐乃至反推回去。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再没人可以假装敌人不存在。
薛志勤统领朔州兵马,护卫李国昌父子侧翼,自然不敢怠慢。云州那边正被赫连铎、契苾璋部一万多兵马围攻,有很强的回援压力,薛志勤此人素称勇武,打仗风格便是猛冲猛打,一战定胜负。既守朔州,闻天德军至,自然有很强的快速击败之然后回援云州的冲动。
当然这是天德军上下结合当前战场形势分析出的薛志勤的心理状态,事实如何还很难说。万一人家的任务就只有防御朔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