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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节

 

“老夫怎么也没想到,都这把年纪了,居然还能得授大镇节帅。”折宗本看着颇具节日气氛的邠州街道,笑道:“此皆爱婿之功也。”

“外舅亦有功。”邵树德道:“家中有贤妻,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小郎勇武过人,屡立战功,外舅甚至还亲自上阵,助我破平夏党项。有此数功,某感激不尽。”

邵树德这话是真心实意的。人什么时候最难?起家的时候最难。

关中讨黄巢,折嗣裕带着四百多折家子弟来投,让自己有了第一支骑兵部队。现在这些人陆陆续续走上了中层军官的岗位,折嗣裕更是担任铁骑军使。

北征河套草原,若无折家相助,不可能那么容易。规划行军路线,找水源,找部族游牧地,都需要折家提供帮助。更何况人家还直接出兵了,突袭地斤泽那晚,至少一半的骑兵是人家拉来的。

自家正妻也很贤惠,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得以在外征战。

邵树德有时候也在想,自己对折家的戒心到底有没有道理?人家给自己的帮助确实大,目前态度也很坚定,一直站在自己这一边。

但当了政客,涉及到了复杂的利益关系,有些东西就变质了。兄弟之间能为了遗产继承反目,政客军阀之间也能因为利益而操戈相向。希望自己能把握好其中的度,折家也知进退,大家一起共享富贵。

“都是一家人,何分彼此?”折宗本笑道:“今日打拼,还不都是为了以后安享富贵。从麟州过来的路上,老夫去夏州看了看,吾之外孙煞是可人。爱婿今后若有差遣,直说便是,邵、折两家,本为一体。”

折宗本说这话还不忘了提一提他的外孙,言外之意,不说自明。

前往夏州投奔的人越来越多,折家这是有危机感了。

二人说话间进了府衙。折家子弟自然而然地替换了原本的守卫军士,一些从麟州跟过来的折家仆婢也开始收拾房间,煮茶做饭。

这是把一半根基都搬过来了啊。

但想想也很正常,折家从贞观年间便开始努力,一直到上一代人才当上军将,到折宗本这一代才算是大将,而今得授节度使高位,自然喜不自胜,不全家搬过来就算稳重了。

“贤婿欲攻会州?”两人聊了一会家常后,便谈到了已沦陷吐蕃多年的会州二县。

“然也。会州交通便利,有水运船渡,亦时有胡商至此,有大利也。”邵树德答道。

会州辖两县,即会宁县和乌兰县,治会宁,中唐便沦陷吐蕃。本来当地也不过就两万上下的汉民,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还剩下几个。或者即便有,是不是也已被吐蕃同化了呢?

会宁县城在今天甘肃白银市平川区的陡城堡一带,位于黄河东岸。往西北走驿路180里、直路140里可达会宁关,这是一个渡口,在黄河南岸。原名乌兰津,国朝初年时置航运船队,河对面有乌兰关,两座关城隔河相望。

这个渡口,主要是为当年河西、陇右两节度辖下的十几万兵马服务的。可惜安史之乱后,劲兵东调,这里为吐蕃侵占,关渡都废弃了。吐蕃人一度在会宁关附近的黄河河面上修建了浮桥,以方便进攻灵州,现在也已不见踪影。

百年时间匆匆而过,世易时移,而今,邵某人想收复会州,并将其打造为西进、南下的基地。

“贤婿可知会州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折宗本问道。

“之前在灵州了解过一些,当时刚破灵州,敌情不明,粮草不足,未敢轻动。今又找邠宁军中熟悉会州事的军将了解了一下,大概有数了。”邵树德回道。

“会州是不难打。然贤婿有没有了解,吐蕃那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万一占下会州,会不会有敌援军过来?”

邵树德沉吟道:“吐蕃应是不行了,可试着打一下。”

他当然知道吐蕃不行了,但究竟不行到什么程度呢?会不会因为当地游牧的部落被定难军打了,而招致更大规模的军队前来报复呢?没人敢回答这个问题。

但会州的位置又真的非常重要,不打不行。

如今,就只能尝试一下了,实在不行的话,就撤走,以后再找机会。

老实说,这是一个有点冒险的军事决策,不太符合邵大帅的用兵原则。究其原因,还是国朝这边对吐蕃的了解太少了,以后得想办法改变。

会州(一)

“武宗会昌二年(842年),吐蕃赞普朗达玛被僧人刺杀,国中大乱。大将论恐热崛起,自称宰相,率军二十万击不尊号令的鄯州德论(相当于节度使)尚婢婢部四万众,全军覆没。次年再攻,又败,其势日衰。”前往宁州的马车上,定难军随军要籍赵光逢正在给邵树德讲解河陇往事。

“赵随使,朗达玛遇刺后,吐蕃是否与国朝一样藩镇林立?”邵树德问道。

“正是。”赵光逢答道:“吐蕃本部为‘茹—东岱’制,以部族为基,设置千户,曰‘东岱’,族长为千户长;十千户为一翼,曰‘茹’,置翼长。吐蕃本部共五翼,即五万户,以军治民,军政一体。各翼翼长,与节帅无异,视赞普为共主,然自主极强。”

“那德论是什么?”邵树德又问道。

“天宝末年,中原多事,河西、陇右、安西精兵东调平叛,留守者甚少,且多为老弱,遂被吐蕃一一侵占。”赵光逢答道:“吐蕃既占汉地,自然不能再以‘茹—东岱’制统治,遂加以改变。如在河西诸州,设德论会议,长官曰‘德论’。德论可看做本朝的道,德论下有军镇,掌兵,军镇下有州,长官曰‘节儿’,相当于刺史。州下设万户、千户、将,皆军政一体。”

邵树德稍稍有些明白了。

以河东道为例,“德论”相当于掌管全河东的大军头。“军镇”就相当于河东道的大同、河东、河中、昭义等藩镇,各管一个或数个不等的州。州下面还有万户、千户、将三级小军头,全部是军政一体的制度,管军又管民,男丁农忙时生产,农闲时训练,打仗时上阵。

吐蕃人挺懂因地制宜的嘛,将自己那套奴隶制的军民一体杂糅进了国朝的道、州、县、乡、里体制,与现在的国朝体制尤其相像。道、藩镇、州、县、乡、里,一一对应上了,几乎还是大唐这套。

“论恐热与尚婢婢攻杀数年,愈发不支。兼且其人残暴,大掠鄯、廓、瓜、肃等州,所过捕戮,杀人盈野,内外皆怨,部属多叛,故于大中三年(849年)归降我朝,扬言请唐兵五十万助其平乱,并册其为赞普。归朝后,请为河渭节度使,帝不许。于是又趋落门川,收集残部,将欲寇边,会逢连日阴雨,粮饷无继,恐热部众皆散去,只剩三百人,于是还奔廓州。”赵光逢道。

“恐热归朝后,朝廷得知吐蕃虚实,于是进兵河陇旧地。凤翔军收复清水、秦州;泾原军收复原州诸县及石门关、驿藏关、木峡关、制胜关、六盘关、石峡关六地,俘获人畜数万;朔方军收复安乐州,诏为威州;邠宁军收复萧关。彼时夏绥军、振武军亦派兵助战,京西北八镇及长安神策军几乎都参与了,此谓大中年间所复之三州七关。”

“后来为什么不继续进兵?”

“吐蕃诱党项作乱,朝廷不得不征讨。”赵光逢答道。

“讨完之后呢?”

“耗费巨大,财用不足,故诏令各地‘息民解甲’,‘量力收复’。有内附吐蕃部落则收取,无则修筑城寨,派兵戍守,保境安民。缘边藩帅还是有一番作为的,后来又陆续收复成、维、扶三州,但无朝廷钱粮器械支援,也只能就此止步。”

邵树德长叹一声。彼时归义军驱逐吐蕃镇将,占据瓜、沙二州,遣使绕路天德军奉表归朝,缘边诸镇又收复六州七关,如此大好局面,竟然因为连年征讨党项,耗费巨大,“颇厌用兵”,就此收手了。

其实他也知道,那会宣宗皇帝刚刚登基,需要耀眼的功绩稳固帝位。归义军归朝、收复六州七关,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继续收复陷蕃失地,万一失败了呢?明显不值得继续冒险。

而且征讨党项也确实花了太多钱,动员了京西北八镇及河东诸路兵马,朝廷财用估计是有些不足了。

“论恐热结局如何?”

“前后与尚婢婢攻杀二十四年。咸通七年,尚婢婢部将拓跋怀光斩其于廓州,献首级于朝。”赵光逢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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