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节
“贤婿此言也有道理。”折宗本饮了一杯酒,笑道:“如今看来,起势最快的还是朱全忠。若真如贤婿所言,击破秦宗权,收编十余万蔡贼,那还真不好办了。”
“外舅新得凤翔,人心未固,兵更是被朱玫抽调了七七八八,唯大散关镇将杨晟手下还有三千余人。凤翔五州,还需要整顿一番。某率大军班师之后,亦需重新整编部伍,待这些完成之后,再图其他吧。”邵树德说道。
“便依贤婿所言。来年,咱们再看。”折宗本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归程之灵州
灵州回乐县内,成汭、韩建二人正在档房内抄录资料。嗯,他俩文化水平有限,当然是靠手下文书来抄了。
成汭已经弃用郭禹这个假名,毕竟当初犯事时所改,现已至灵夏,没人能来追责,不恢复本名作甚?
得灵武郡王赏识,成汭被任命为盐州刺史,主持盐州的垦田事务,意图将这个多年来遭到忽视的“内地”州郡发展成具备一定粮食生产能力的钱粮基地。
灵武郡王已经说了,盐州底子一般,不需要发展得多好,把该做的事做完,别像现在这样大面积荒废着就行。农业经营方式为耕牧并行,但没法给他们解决肉牛的来源,因为都发往灵州了,自己想办法。
成汭已经上任四月有余,他走遍了盐州大大小小的乡村、牧地,仔细了解了当地的民情。对于大帅提出的耕牧并举的方式,他虽是第一次听说,但仔细想想后,很适合西北的民情。
地广人稀,土地多,人口少,合该如此。
其实,精耕细作是很难做到的,不然也不会平均亩产只有一斛了。除非你家里只有几亩地或十几亩地,可以花费较大精力好好侍弄庄稼,不然根本没那个精力,只能粗放式经营,广种薄收。
国朝初年,丁男授田百亩,其中二十亩是永业田,这是朝廷送给你的,可以自由买卖。另有八十亩口分田,死后政府收回,另授他人。一百亩地,你告诉我如何精耕细作?即便到了天宝年间,户口大增,但就北方而言,丁男人均有田四十到六十亩是普遍现象,仍然不可能精耕细作。
也就在江南,比如浙西(苏南、浙北一带),元和年间户均十八亩地,这才有可能精耕细作,一年收两季,一季稻和一季麦,加起来年产量也只有五六斛每亩。但耗费的人力太大了,靠精耕细作提高产量,就此时来说不现实。
但完全粗放式管理也不行,那样亩产量能给你降低到几斗,而且收获起来也麻烦,根本忙不过来。
所以,精耕细作与粗犷经营之间,有个平衡点,也就是最佳收益点,即户均六十亩左右。一年收六七十斛粟麦,三十余斛杂粮,和精耕细作的十余亩农田收益差不多,但人轻松,同时又比粗犷经营的广种薄收高很多。
“韩使君,今岁灵州那三百庄户的小麦收成如何?”成汭坐在桌前,桌上有一壶煮好的茶,看起来非常悠闲。
“据李仆射所言,每亩收麦两斛三斗,二十亩麦田,收了将近五十斛。”韩建说道。
连续两年高产,已经证明了这种模式可行了。六十亩地,二十亩种了麦子,收五十斛,秋收后还可种点杂粮,又可收十五斛左右;二十亩豆子,收两茬,得二十余斛;二十亩大宛苜蓿养牛,一年产的奶都不是小数目,农家制了很多酪,自家食用之余,还可出售获利。更别说,牛本身就是资源,宰杀一头,对家庭收入而言,都是大进项。
农产品有大量剩余,可供养城市里不直接从事农业劳动的人群,这是发展工商业的前置基础。
“回乐、保静、怀远诸县,今年有一万户实行此种轮作之法了吧?”成汭又问道。
“有的。据幕府僚佐透露,其实有一万七千余户。多出来的是家有余钱的军士、军校、官吏家属,直接从草原各部买牛。”韩建叹道:“若非地近草原,如何能有如许多牛?”
成汭点头应是。他在荆南被李侃俘虏,本应斩首,不过灵武郡王点名要他,于是全家被送了过来。荆南之地,稻麦轮作,一家累死累活,也就够侍弄二十亩田,年收稻麦百余斛,与那三百庄户的收成相当。但人家一年还得了许多奶,每年再宰杀两头牛,又得许多肉,牛角、牛筋、皮子也能卖钱,这收入却是要超过江南了。
塞上江南,名不虚传!
灵武郡王,也是够有耐心的。先花三年时间,在龙兴寺庄户那边试种。成功之后,又在灵州等地慢慢推广,然而还需要到第三年才见效。
真真是有耐心!做事也是真的扎实,一心为民,当得——呃,神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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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州东南的薄骨律渠附近,谢瞳看着遍地的农田,心情复杂。
被接回汴州后,朱全忠对他十分热情,经常饮宴,赏赐颇多。但怎么说呢,吴兴郡王身边已经没有谢某人的位置了。头号谋士是敬翔,二号谋士是李振,至于他谢瞳,则得了个亳州团练使的官职,但这只是闲官罢了。
为了体现自己的价值,谢瞳自告奋勇,提出到灵夏查访一番,摸一摸灵武郡王的底,看看这个劲敌的潜力如何。
朱全忠略作犹豫之后,便同意了,还从踏白都里面挑选了一些精锐,加入一支商队里面,前往灵夏刺探情报。
他们是从关中走的,第一站就是盐州。不过沿途乏善可陈,牛羊是不少,农田则很少,户口也不丰,这让谢瞳稍稍放下了点心。
不过在进入灵州后,他的三观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齐整无比的农田本来看得挺赏心悦目的,但其中总有一份种了“草”。谢瞳也不认识那是什么草,只知道是给牲畜吃的。
牲畜栏就建在农田边上,用低矮的栅栏围住,里面养了二十头牛。
这会正值申时,家家户户打开了牛栏的木门。不用他们驱赶,一头又一头的牛慢悠悠地踱进“草”田里,大吃大嚼起来。
有的还一边吃一边拉,吃得很欢快,拉得也很欢快。
牛粪,谢瞳还是知道的,颇具价值。吴兴郡王在河南办马政,牧场里产出的马粪,素来是牧监官员们的大进项,以至被人讥笑为“吃粪”。不过挣钱嘛,不寒碜。
谢瞳示意了一下,正在路口售卖货物的谢彦章会意,拉着一位农户问道:“敢问这田里的草是何物?”
“大宛苜蓿。”农户一边挑拣绢帛,一边说道:“这草好,一年长三次,得有几千斤吧。也是奇了怪了,出这么多草,这地也不贫,两年后种麦子,一亩地收两斛多。”
“两斛?”谢瞳听了有些吃惊,问道:“当真能收这么多?”
“龙兴寺庄户这两年都收两斛三四斗,收完麦子再种点杂粮,还能收不少。咱们第一年种,三年后收成如何未知,但应差不了。”农户头也不抬地说道。
“这是何道理?”谢瞳有些不淡定,追问道。
“看见那些粪了么?”农户终于抬起了头,说道:“二十头牛的粪,如果堆一堆,再弄到田里,这地能不肥么?”
谢瞳有些了然,但又觉得不止于此,多半还有别的原因。
“这是哪位大才想出来的法子?”
“自然是灵武郡王。”农户满是皱纹的脸上终于显现出了一些表情,只听他说道:“俺们庄户人家,就指着土里饱食。灵武郡王得神人天授,想出了这个法子,只要有用,俺们恨不得给他立生祠。”
神人天授,当然是扯淡的。这法子也不是邵树德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后世欧洲16-18世纪农业革命时期厚积薄发的产物。
凭借此法,西欧地区的农业产量在百余年间涨了三倍,奥秘就在于连续两年的休耕及豆科作物从大气中固氮,给土壤额外增加了氮元素。同时通过牛粪,将农作物生长时吸收的营养物质,又返还了相当部分回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