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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节

 

赵成带着一支商队从北边南下,恰好碰到了汴州商队大发利市的场面。凑近一看,卖的都是河南绢,与他批发过来的蜀中绢帛是竞争对头,顿时一皱眉。不过随即又展开,这些生意,对他而言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自从搭上了灵武郡王的线,现在他们赵氏商行已经接手了炙手可热的蜀中马匹生意。

马的来源是丰州永清栅,以草原马为主,与大通马行这家官办商行经营的银川青海骢是两个品种。

但即便是草原马,在川中依然大受欢迎。尤其是随着战乱的加剧,有时一匹战马能被炒上五六十匹绢的天价。最绝的是,战马本身是消耗品,如果运气不好,一场大战倒毙个千余匹马很是寻常。某个地区买的马越多,就说明当地越可能爆发战争,而战争爆发后,往往会买更多的马。

从永清栅带一千匹战马南下,到山南西道或龙剑镇卖掉,然后换回蜀中绢帛、茶叶,到关中卖掉,采买一堆日用品。然后再北上,沿着绥州、银州、麟州、胜州、振武军城、丰州的路线走,将关中日用品在沿途卖掉,采买牲畜和战马,顺着灵州南下,走会州、秦州、凤翔府至山南西道,与川中的牲畜行完成交割。

这就是赵成的“三角贸易”,搞了一年,收获颇丰,利润多到让自己都害怕:一年能纯赚十一二万匹绢!去掉分给赵氏母子的那份,他还能留五万匹。

赚这么多钱,若是没根底的商人,这时候就要战战兢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生怕被哪个军头找上门来,然后落一个“乐捐”的名声,或者被官吏吃拿卡要整得不要不要的。但赵成不怕,他的从侄女赵玉是灵武郡王爱妾,这么多年来,一直宠幸不减。

这是一件让很多人称奇的事情。灵夏之地一直有传言,赵玉有“国色”,不然无法解释为何年过三十了,仍然这么让灵武郡王着迷。

赵成离开了汴州商队的交易现场,到不远处一家骡马店歇息。

这家店铺是某个河西党项头人所开,当然那都是陈年旧事了。那会此人还是个有三千人口的部落头人,在灵州以西种地放牧。后来大帅西征河渭,该部落被抽调了三百人,就回来了二十多个,纷纷痛骂东南路诸军指挥使杨悦。

后来,甚至连这二十几人也没留下,直接被定远军当辅兵招走了。

此番南征,该部落又被抽调三百人。头人苦思了一夜,觉得灵州官府应是不会放过他了,于是主动找到幕府,提出编户齐民,然后领了一个州司功参军的闲职,并得到了一块地,在这个要害路口开了个骡马店,二十年免税,做起了生意。

骡马店有一大块附属的草场,大概有百余亩的样子。店家募了几个其他部落的逃奴,帮他种植苜蓿、芜菁,给来往商队提供草料,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此外,店里还提供住宿、饭食,这也是一笔收入,加起来其实不少了。

赵成认识这个已经改姓邵的党项人,觉得他算是好说话的。别的头人,把自己手里的丁口把得死死的,哪怕大伙愿意跟着灵武郡王出征,也能推就推,与横山党项各部争着出兵大相径庭。

究其根底,横山党项是大帅“自己人”,河西党项不是啊,这世道就这么残酷。

“这骡马店好生兴旺。”赵成一进来,便笑道。

店家一见是他,立刻从胡床上起身,笑道:“没有赵豪估的场面大,一千匹马,谁敢做这种买卖?”

赵成身后有百十个仆从,人人挎刀持弓,皆是他在秦州那边招募的护卫,其中不少还是内附吐蕃蛮子,一个个穷横穷横的。光这副阵仗,若没官面上的照拂,早让人当马匪给剿了。

“这买卖赚得还是不够爽利。”赵成坐了下来,看着店家熟练地吩咐店子给他端上酒菜,笑道:“若能把生意做到归义军诸州,那才叫圆满。”

他想起了灵武郡王对他交待的事情,去兰州开办商行,争取把生意向西做。如果可能的话,可以与归义军地盘上的那帮粟特商人合作,将西域商品贩卖入中原,再把中原物事倒腾到西域。

这事,赵成以往想都不敢想,但近来觉得,或有可能。

做买卖,最需要一个安定的秩序。定难军东征西讨,已经把关内道诸路牛鬼蛇神一扫而空,顺带着连陇右道、山南西道都被犁了一遍。这是个四五百万人口的大市场,一旦有了安定的秩序,光做做牲畜生意就可以大发其财,更何况世上不止这一门生意。

只可惜,现在做生意还有一些阻碍。最大的问题就是绢帛不好估价,一个地方一个价,非常头疼。铜钱携带又不方便,况且也没那么多铜钱可用。

去长安做生意还方便一些。货物在长安卖了后,一般都是找各镇在京里的进奏院或有名望的大商人,将钱交过去,领了飞钱凭证,然后回家取钱。如果这种飞钱可以进一步扩大范围,敢担保飞钱的人或地方越来越多就好了,那样将大大便利交易。

赵成突然又想到了定难军的“飞钱”。因为灵武郡王的信誉非常好,历次赏赐从来没有拖欠过,因此外出征战,有些时候就不发实物赏赐了,而是给军士们一张飞钱,名字还是灵武郡王亲自起的,曰“供军使衙门某州某库券”,记名。

班师之后,军士们凭借此记名券至对应的府库。一张券,一般对应着多少钱、多少绢或多少羊,还写了名字,供军使衙门那边也有一本账,一一对应上之后即可领取。

这种券,若是能够不记名的话,应该会有大用。

但现在只能想想,问题还是很多,最大的便是信任。

这年头的武夫,说不定哪天就倒台了,新上来的大帅他还认旧账吗?未必。说句难听的,一镇节帅的信用,还不如当地的富商信用高呢。谁敢用这种券?万一人家不认账呢?或者因为战事频繁,多发了一些券呢?

大家都不傻。如今这个世道,有点信用的人真的太少了。别看灵武郡王现在能发券,那是他在军士们心中的威望高,可只要一次没兑现,信用就彻底毁了。以后打仗,必须发实物,如果不发,军士们怕是连弓都不愿意开。

“归义军的康豪估前两日刚从这边过,去夏州了。两百余峰骆驼,装满了货物,一趟怕不是能赚几千缗钱。”店家亲自帮着上菜:“昨日猎获的黄羊,赵豪估最喜欢吃的。”

“店家有心了。”赵成笑道:“康佛金做的是大生意,还好脱手。尤其是那玉石,西域一个价,这边又是一个价。还有那胡人打制的盔甲,有些军将就喜欢花大价钱买一副回去,哪怕挂在器械架上不用,就光赏玩也要买。还有那胡粉什么的,都是好买卖啊。几千缗钱,是小看人家了。若我能掺上一脚,一年赚个几万缗,哪怕分一半给幕府,也愿意啊。”

店家笑个不停,心中暗想:你不就是幕府的人么?灵武郡王养了那么多兵,天天拿钱财来引诱党项诸部的苦哈哈,没人替他赚钱怎么可能?现在看来,又把主意打到西域买卖上了,想要从这里头捞钱,当真是什么都不放过啊。

方向

宏伟的城市拔地而起。

贺兰山东麓,许多造型各异的园林次第排开。稍一打听,便知道这都是定难军诸将所兴建的府邸。

至于灵武郡王的宅邸,则还没影子。坊间传言,灵武郡王要大肆采买名贵材料,选一处风景秀丽的山腰,营建一个规模很大的宫苑出来。但又有人说,灵武郡王爱惜羽毛,不愿被人背后指摘贪图享受,总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使君,定难军诸将在贺兰山下置业,是否说明他们胸无大志,打算割据一方?”谢彦章靠坐在一棵树下,低声问道。

一路行来,真的有点不可思议。一会草原,一会沙地,一会森林,一会大山,这灵夏之地的景色,变化也太大了一些。

听闻贺兰山以西便是大漠,若不是这座南北绵延数百里的大山以及附近广阔的森林给挡着,沙子就会侵袭到农地上,这灵州也发展不起来了吧?

难怪!谢彦章算是看出了点门道,一排排木头从上游直放而下,据闻都是在雪山砍的,运到怀远县营建宅院、打制家什。

雪山在哪里,谢彦章不知道,也懒得关心,但灵武郡王不愿砍伐贺兰山附近郁郁葱葱的森林则是事实。这个大帅,倒和寻常武夫不一样!

“在贺兰山下定居,说明不了什么。”谢瞳摇了摇头,问道:“谢将军可知六城水运使衙门?”

“不知。”谢彦章摇了摇头。

“看那艘船。”谢瞳遥遥一指。

远处的河面上,一艘帆船顺着河水缓缓北上。船只应是满载了,吃水压得很深,也不知道装的什么。或许是粮食,又或许是军械,甚至砖石都有可能。

“从灵州顺着大河而下,十五日可至振武军城左近。若对河东动兵,比陆路行军快了数倍。即便是对河中动兵,从灵州坐船出发,两千里水路,也比从夏州出兵,走陆路要稍快。吾乃南人,深知水运之便捷、快速,耗费也只有陆路之十一。大河,算是帮了定难军大忙了。生民赖之,征战赖之,做买卖亦赖之。”谢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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