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节
“我欲将你部两千兵带离郓州,可有人不愿?”邵树德又问道。
“能活得一命已是侥天之幸,夫复何言?”张从楚叹道。
“郓兵之心,你善加抚慰,若中途作乱,镇压之下定有死伤,可就不美了。”邵树德说道。
“遵命。”
“行了,收拾战场,南下回钜野。”邵树德起身命令道。
郓镇军士,目前已经消灭近万,俘三千余,基本就只剩下齐州那一批了。
铲除了他们,郓镇上下割据的土壤基本就不存在了。
邵树德最近研究了下李克用在幽州干的事。
之前燕镇叛乱不断,究其根本原因,还是李克用为了快速获胜,一路招降纳叛,让大批燕镇本地官员、军将、武人仍原地留任。
藩镇割据时代,要想获得一块地盘,有时候你都不一定需要打仗。
湖南有土匪下山,靠嘴炮说服一众军士支持他当刺史,还真成功了。
朱瑄是青州武人出身。当年跟着上司曹全晸到郓州上任,其实只带了三千人过来,但你只要获得三万郓镇武夫的支持,外地人一样当节度使。
田布从长安回魏州,几乎只身赴任,魏博武夫就对他说了:“尚书能行河朔旧事,则死生以之。”
田布只要代表魏博武夫的利益,那么魏博武人生死相随。当然田布是忠于朝廷的,不能代表魏博武夫割据一方的利益,最后被逼自杀。
李克用许了幽州武夫相当的好处,因此名义上获得了幽州的地盘,但也埋下了叛乱的种子。一旦幽州武人觉得你不行,造反分分钟的事情。后来李克用醒悟了,面对此起彼伏的叛乱,痛下杀手,把最刺头的杀掉,剩下的收编,如此数年,现在太平多了。
邵树德觉得,如果他现在许诺齐州武夫继续在当地当兵,州内财货归他们自收自支,在大军压境的大背景下,这些人搞不好能斩了朱琼来降。
但这样没有意义,与李克用最初在幽州干的事没有任何区别。
既然来了,就一劳永逸解决割据的土壤,至少先铲除最表层的割据势力,至于深层次的,慢慢来。
肉体消灭、分化瓦解、恐吓威压、收编吞并,诸般手段齐下,算是为以后解决河北问题练手了。
好消息
正月十六,上元节刚过,兖州依然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之中。但节度使府之内,却是一片凝重的气氛。
董伏进已经回来了,具言邵树德所讲之事,朱瑾大怒,差点杀了董伏进。总算还有点理智,压住了心中的暴虐情绪,让董某人滚蛋。
妻子齐氏性子柔弱,在一旁默默垂泪,道:“这么多年打打杀杀,何时是个头?昔年朱全忠攻郓、兖,人心惶惶。安稳了没几年,夏人又来,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朱瑾听了又是暴怒,刚想骂人,甫一接触到妻子的眼神,心中有愧,长叹一声,道:“你不懂。如今这个世道,你不狠就活不下去,没有权也活不下去。我但凡稍稍软弱一点,镇内军士能杀了我。”
关系盘根错节、世代联姻的藩镇武夫们没有任何节操,谁当节度使都无所谓,别动他们的好处就行。
所以,朱瑾的这个担忧也不是空穴来风。
中和二年(886),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爱其勇武,将女儿许配给朱瑾。朱瑾带人至兖州迎亲,在队伍中私藏甲兵,然后在婚宴上动手。传闻齐克让死于当场,也有传闻齐克让逃走,不知所踪,但这都不重要,朱瑾趁机占了兖州,自称留后,时年二十岁,手下也只有数百兵。
以数百人占一个大镇当节度使,说起来可笑,但朱瑾真的做到了。虽说是以前任节度使女婿的身份接掌帅位,但这有个鸟用,说穿了也就是个由头罢了,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还是朱瑾非常识趣,迁就兖镇武夫,大许好处,最后换得他们作壁上观,承认他为节度使。
但这样得来的帅位真的是完整的吗?
当然不可能了!
得位不正,就要受武夫们挟制、裹挟,就要迁就他们,讨好他们,是不可能完整行使节度使权力的。
虽然这些年朱瑾也在大力整顿,局面有所扭转,但根子就那样,这辈子是摆脱不了那帮武夫了,难不成引外镇武夫来把他们杀掉?王式当年让忠武军杀光徐州银刀都的骄兵悍将,也只是稍稍缓解,没甚鸟用。
“再者,局势还没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说到这里,朱瑾的神色稍稍有些振奋,道:“邵贼那么多敌人,他不会在我这边耽搁太长时间的。只要坚定守住,就有办法。如果局势大变,说不定还会机会。”
齐氏只是垂泪。
什么机会?难不成还想问鼎天下?或者称帝一方?
“柔娘,听闻你家在神策军和奉天镇还有关系,可否……”朱瑾欲言又止。
齐氏轻抬螓首,泪眼朦胧。
齐氏其实是河北博野人。
曾祖齐荣曾任成德军节度押衙、博野镇遏兵马使。长庆初,王廷凑发动兵变,杀成德节度使田弘正,齐荣次子、幼子亦被杀。乱军至博野,欲尽屠之,齐荣长子齐志英、三子齐志萼率博野军出逃至长安,自此依附朝廷。
齐志英有三子,长曰齐克信、次曰齐克谏、次曰齐克让。齐克谏死于征讨党项的战争,齐克让一直在神策军为将,后来出任泰宁军节度使。
齐志萼之子齐克俭曾任奉天节度使。黄巢败亡后,朝廷废奉天镇,齐克俭手下兵马(博野军后人)并入神策军,自此闲居,已经去世。
李茂贞其实也出身于这一系,他手下很多大将的籍贯都是深州博野。
“神策军都那副样子了,能有何用?”齐氏哭道:“齐氏虽为奉天大族,但无兵无权,奉天节度使王卞又有数千华州兵,能成什么事?”
“关中空虚,此时若能有一支兵马起事,则全境糜烂,邵贼定然无法舍弃关中,肯定会抽兵回援的。”朱瑾急道。
齐氏只是摇头。
“贱人!”朱瑾怒不可遏,直接出了门。
“大帅,有好消息。”刚回到前厅,却见衙将康怀英、幕府判官辛绾走了过来。
不一会儿,他的两个儿子朱用忠、朱用贞也走了过来,一脸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