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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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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检查到这就差不多结束了。」萧医师转回椅子,语气明快地说,「接下来也是定期追踪就好。」

十几年前,在季紜希被所有医师拒于门外的时候,来到萧医师这里。

当时萧医师初出茅庐,父母对他并无太大信任,抱持着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诚然,萧医师说了和其他医师一样的话——治不了,少晒太阳、多吃点对眼睛有益的食物,看过几年医疗技术发达后能不能治。

但他说完后,对季紜希说了句:「你很勇敢。」

看了十几个医生,只有他看见病人的无助和悲伤。

她从此决定在这里看诊,十几年了,从看得见到看不清,视野里萧医师的面容已然缺损变形。

他声音却始终没变,令她觉得安心踏实。

和萧岳申口中的萧医师,很不一样——

『他说你举止优雅秀气,又很积极配合治疗,心态很正向,是他从医以来看过最模范的病人。』

「……谢谢您。」

总觉得诊间流转着尷尬的气氛。

「对了,有个艺术家最近很有名啊,」忽然,萧医师说:「叫江什么来着……」

「……江暮云?」

「对对,是这个名字。江暮云。」

季紜希有些茫然。

这瞬间才忽然意识到,原来江暮云真的成为了知名人物。

江暮云三个字成为大眾在茶馀饭后会拿来转换气氛的名字。

「他那位情人,是你吧?」

她一愣。踏入诊间前,她想过会被问起拒绝萧岳申的原因,就是没想过萧医师会问起这件事。

「萧医师怎么知道?是我父母告诉您的?」

实际上,这几个月来她的生活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她没有露脸,没有揭露名字,连张照片也没有,团队仅是以她为原型形塑了一个虚构故事。有时她甚至会忘记正在扮演江暮云的情人。

——只有父母记得很清楚,称得上深信不疑。

母亲特别高兴,总是唸叨着她找到这么好的对象,之前怎么不肯承认。

考虑到之前向萧岳申撒谎自己有心上人,季紜希不好老实说只是假装,只好顺着他们的话说。

「不用别人告诉我,他那些作品一看就知道啦。」萧医师爽朗大笑,「我可是你的主治医师,盯着你眼睛看了十几年了——怎么会认不出来?」

「不好意思……」

「不用道歉,虽然我很希望你成为我媳妇,但这种事本就勉强不来。」

「我很感谢萧医师对我的欣赏。」

「我看了几个专访,觉得那个艺术家还不错。优秀又善良,懂得感谢他人,对你应该满好的?」

季紜希忍不住笑了。事实似乎有点出入,但……

「他的确对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萧医师说,「紜希,其实我对你是有点愧疚的。如果你再晚生个几年,现在的医疗技术是能让你维持住一定视力的,可惜……」

可惜,她病发得太早,又太晚发现。

可惜,当时医界对青少年型黄斑部病变还没什么头绪。

可惜、可惜……

原来是因为可惜,才想让她变成萧家人吗?

「没关係,我只是看不清楚,没什么可惜的。」季紜希平静道:「而且……这阵子,我反而庆幸自己看不清楚。」

「哦?怎么说?」

「看不清楚,反而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

离开医院后,季紜希搭上小斐的车前往滨海别墅。

小斐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担任她的司机。

她本想婉拒,江暮云却冷冷道:「我也没其他事给他做,要我开掉他吗?」

季紜希只好答应。

小斐倒是挺开心的,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在她家门口接她上班。

「江先生真疼你,还派司机来接……」母亲时常这么说。父亲则叮嘱她别给江暮云添麻烦,就算是另一半,也得好好工作。

季紜希也搞不懂,江暮云这些行为到底代表什么。他既矛盾又多变,态度出尔反尔。

但他对她的确很好。

就算他对她说难听话、就算他暴躁又易怒,就算他讨厌她、就算他警告她别再往前……

他是个温柔的人。关于这一点,她的想法从没变过。

「季小姐,已经到啦。」

小斐的声音传来,季紜希回过神。

下车前,小斐探出头来对她说:「对了!紜希姊,别墅里现在可能没人。江先生早上有外採离开了,因为主题和江载明的作品有关,所以莱儿姊也跟着去了。」

「好,我知道了。」

她有别墅的备用钥匙。开了大门,她在大厅里试着呼喊。

真的没人。

她笔直越过大厅,一步一步,同时从包里翻出另一把钥匙,紧紧捏在手中,因为兴奋或别的什么,她几乎颤抖起来——

第三十步,她昂起脖颈看向楼梯。

在视野里,楼梯模糊不清,线条歪斜扭曲,她扶着墙,小心翼翼地走上去。

这是她拿到钥匙后,第一次踏上这座楼梯。

儘管江暮云给了她钥匙,但不代表她能随心出入那间卧房。

平时别墅里总是有人,大家十分留心她的存在。而那间房就像诅咒之地,不能轻易进入、不能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何况,只要那扇门一被打开,自己和江暮云的关係似乎就会发生改变——她莫名有这种感觉。

而现在,屋子里什么人也没有。

江暮云也不在。

今天是最好的机会。

摄影棚里,江暮云坐在单人沙发上。cire站在棚外。

有人替他调整造型,只不过是几缕头发也要坚持梳齐。

然后,所有人都远离他了。

身后掛着无数画作——全是江载明画作的复製品。

主持人来了,和他握手言笑。然后,手又松开了。

有人喊一二三开拍,他挤出微笑来。

「今天我们邀请到年轻艺术家江暮云,要来和我们介绍传奇艺术家——江载明!」

江暮云向镜头点头,按照访稿上的流程打招呼。

「随着儿子的发跡,父亲江载明的画作再次受到大眾瞩目,浮光艺术馆每日客流量更创新高。对此,请问您怎么看?」

「我养父本就是台湾艺术界德高望重的前辈,老实说应该是我沾了他的光。我也在努力走出和他不同的路。」

「这就是您之前在专访中说『我在等江载明死掉』的意思吗?」

「是,这就类似『影响的焦虑』……」

主持人故作惊讶:「原来如此。创作者的成长与作品风格形成,多少受到前辈有如父亲的影响。您希望能摆脱父亲的影响,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江暮云只是点头。

「但您的确非常敬爱养父,对吧?」

江暮云对镜头微笑。

「是。虽然公开的作品都是另一半的眼睛,但我开始创作眼睛肖像,是因为思念父亲。」

——同样的谎说多了,便能自然地脱口而出。

「不好意思,今天主题明明是江大师的作品……不小心聊多了。江大师生前很少提及您,所以大家都觉得很神祕。」

他从喉咙里挤出笑声。

「不过,提到这个就必须向大家分享。有人发现,在收养江暮云先生后,江载明的作品风格有很大的转变,在质与量上也有卓越的提升——」

指甲掐在掌心,感受不到疼。背后的画作好像要跌下来了。

「或许吧……养母长年卧病在床,两人一直没有孩子。我是唯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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