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梁琇转脸一看,是刚在她身边坐下的一位老阿妈。面黄肌瘦的,但是眼睛很亮。
梁琇竟然觉出几分眼熟,正努力回想着,只听那老阿妈说道——
“德国诊所。”
梁琇一下便想了起来,这是去年夏天在德国诊所,她帮着捡药盒子的那位老阿妈。她儿子好像是姓屈,还跟秦定邦聊过几句。
梁琇再一看自己身上穿的,正是去年的那件旧衫,难怪这位老阿妈一下就认出了她。
梁琇赶忙欠身施以一礼,“您好。”
眼前的这位老人家,虽说气色不佳,但笑容却非常真挚。头发整齐光滑地梳在脑后,挽了个利索的发髻,穿着一身深棕色的衣服,近看面料华贵舒适,应该是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只是这么大年纪的一位老阿妈出现在银行,而且看起来也是在等着办业务,确实不多见。
当然,多不多见都不是她该考虑的,先前也只是一面之缘。打过招呼后,梁琇没再多说什么,转过头正要继续翻书,倒是这位老阿妈打开了话匣子。
“姑娘,你是过来办事的吧?”
“是呀。”
“我看你面善。”老人家颇有些自来熟,“姑娘,你是做什么的?”
梁琇倒是被问住了,她能说自己是做什么的呢?
她的真实身份是万不能为外人道的;她在难童院是去帮忙的;在秦家是临时的;至于投稿,现在也断断续续,尤其经历了陈畔那件事,她也不想再往那家杂志社投了,连带着往其他家投,都有点意兴阑珊。要说是无业游民吧,每个月多少还有点收入。
梁琇想了想,“算打零工吧,没有固定工作。”
老阿妈和善地看着梁琇,“姑娘,我看你人又好,还漂亮,肯定是你挑工作,不是工作挑你了。”
梁琇礼貌地笑了下。这位老阿妈可真会说话,真要像她说的这样就好了。现在这种时局下,工作太难找了。如果不是在秦家的这份工,她可能也会沦落到要去担心下一顿饭的着落了。
其实,这位老阿妈在梁琇之前就到银行了,是认出了梁琇,才坐了过来。所以轮到老人家去办业务时,梁琇就看起了书。之后人走了,梁琇也没注意。等她终于问完了捐款的事走出银行时,发现那老阿妈正在门外路边站着。梁琇自然又过去跟她打了个招呼。
“姑娘你往哪里走?”老阿妈像是随口一问。
“要回金神父路。”梁琇只说了大概的方向。
“我们不顺路。”老阿妈面露遗憾,指了指相反的方向,“我要去买条鱼,回去做菊花鱼生,我儿子爱吃。”
“老人家,再见。”道完别,梁琇转身就往难童院的方向走。
谁料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金属摩擦的尖啸声,伴着数声慌张的“躲开!”梁琇赶忙回身,只见老阿妈已被一辆失速的黄包车,撞倒在地!
梁琇赶紧往回跑,等赶到老阿妈身边,要扶起她的时候,却发现老太太的胳膊根本不敢碰,一碰就疼得直喊。梁琇突然记起,第一次见到她时,这只胳膊好像就不太灵便,现在是彻底不能动弹了。
那个肇事的车夫呆呆地站在原地,已经吓得不知所措。围观的人问了好多声怎么回事,他都没反应,直到被人推搡了一下,才回过神讷讷说道,“我……我在躲旁边那个洋人的狗,结果,没刹住,撞她身上了。”
黄包车上的客人也惊魂甫定,刚刚就差点被甩下了车。现在撞倒了人,更怕粘上麻烦,骂骂咧咧地拍屁股走了。车夫已经顾不得挨不挨骂或是钱给没给了,地上躺了个这么大岁数的,疼得直哼哼,这可如何是好啊。
此时正在四马路巡逻的巡警走了过来。一看出了事故,径直把车夫给带走了。
好在老人家此时神志还算清醒,梁琇拦了辆黄包车,慢慢把老太太扶了上去。梁琇让这辆车快些把人送到离四马路最近的仁济医院。她也拦了一辆黄包车,跟着一起到了医院。
到了仁济医院,医生迅速展开救治。老阿妈胳膊受伤,头也开始有些昏,其他部位倒是没大问题。开始施救前,她给梁琇说了个电话号码,让梁琇帮忙知会家里。梁琇于是赶紧找到医院的电话拨了过去。接电话的是屈家的老管家,一听是老夫人出了事故,赶紧派人赶到医院。
梁琇在医院守着,一直等到了屈家人过来。屈家人自是对梁琇一番感谢。当时老阿妈已经昏睡了过去。梁琇看到屈家人已经来了,想想也不再需要她,而且怀恩在银行的事也要回去向伍兰舟汇报,于是跟屈家人道了别,就离开了。
等到难童院里的事都忙完,下午回到修齐坊,梁琇却越来越不踏实了。
来的人说是屈家人,但毕竟没见到老阿妈亲自点头确认,总感觉缺了点什么。现在世道乱成这样,什么离奇的事情都能发生。一旦要是仇人冒充的呢?梁琇整个晚上都在辗转反侧,没睡多少觉。
第二天一大清早,她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再次前往仁济医院,要亲眼确认老阿妈是否安好。空着手不好看,她还专门到不远处的永安买了个果篮。进了医院,便直奔昨天接收老阿妈的那个病房。
但是,人已经不在了。
梁琇顿时紧张了起来,赶忙拦了个护士打听,“请问,昨天在这个病床的那位老阿妈,去哪里了?”
问了一个,说不知道。她当即就后悔了起来,到底先去买果篮做什么,必是耽误了什么。
直到问了另外一个,那护士说昨天已经被家里人接走了。梁琇一听,心里反倒更不踏实。
她站在门口,害怕别是自己冒失犯了错。要是把老人家给丢了,她恐怕永远都难以心安了。
正在焦虑之时,她一抬头,发现在走廊不远处站着几个男人,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正和大夫说着话,有点面熟。她仔细辨认了一下,心下立即就不那么紧绷了。此人正是去年和秦定邦说话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老人家的儿子,那位屈先生了。
屈以申此时也看到了梁琇。他今天刚从外地赶回来,正在医院和昨天的主治医生询问阿妈的伤情,以及如何在家养护。
“屈先生,昨天那个撞了老夫人的黄包车夫还在巡捕房押着,巡捕房问咱们什么态度。”站在身边的高个男子提醒道。
“把人放了吧。”屈以申看到了在病房门口向这边望来的女子。
“李医生,抱歉,我先跟那位小姐确认一件事。”说着,走向梁琇。
“请问,你是昨天把我母亲送到医院的那位小姐吗?”
阿妈昨天被接回家时,在电话里跟他说,是去年在德国诊所遇到的那位小姐,古道热肠,把她送到了医院。周围人看热闹的多,只有她出手相救。要不然这么大岁数一个人,躺在地上没人管,耽误了治,还不知道能成什么样子呢。
屈以申对梁琇有印象,所以今天一下就认了出来。
梁琇微一颔首,“不知老人家现在什么情况?”
“轻微骨折,还有点脑震荡,处理了一下,问题不大,已经在家休养了。”屈以申没把情况说的太严重。
梁琇一看老人的儿子都已经在这了,那她之前的担心当真是多虑了,瞬间就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