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我认定你了,在这么大的上海,在这么大的人间,你都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你有我,而且你要知道,你是有我的。你躲不掉我的,你要开始学会看到我,学会接受我。”
他把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身前,在指尖印下深深的一吻,看着仍无法消化这一切,还呆呆愣愣着的女孩,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细软的头发。
“真是个傻丫头。”
——傻丫头,还不知道自己心里头,其实早已经有了我。
“老三怎么能让别人抢走了她。”
出院回到秦宅后,刚能下地行走没几天,秦渡就提出想要回湖南。
这自然是遭到秦家上下一致反对。秦渡后背长的那个包,位置离脊柱很近,取出的肿物比摸起来的还要大,如果再继续长下去,肯定会压迫神经影响活动。幸亏遇到鲍医生这样经验丰富的名医,若是一般大夫,真未必敢下手。
那么大一块肉被拿掉了,伤口既大又深,必得需要长时间的修养。如果没愈合好就往湖南走,路上舟车劳顿,半路再给抻开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就全完了。所以秦家老的小的都不让秦渡走,一定得医生点头,才可以动身。
这天,秦世雄陪着秦渡喝茶聊天。
“哥呀,真是羡慕你有这么两个好儿子。你看我,女儿们倒是孝顺,但女婿没一个顶用的。要是哥能把这两孩子匀一个给我就好了。”秦渡在大哥面前说话自由,此时他不再是家长,又变回那个受大哥庇护的小跟班。
“哥,你不知道我管那个矿有多糟心上火,大事小情,交给外人还不放心。我就怀疑,我后背的包就是从那股火上得的。”秦渡在湖南的钨矿,一直缺亲近信得过的帮手,而且受战局的影响,收益也大不如前。
秦世雄剜了他二弟一眼,“说吧,看上了哪个?”
“哪个都行呀。”秦渡爱跟大哥开玩笑。
“再不?你把我带回去?”秦世雄揶揄道。
“那嫂子还不活剐了我。”
“你嫂子哪像你说的那么心狠手黑?”
“不过嫂子肯定舍不得哥。”秦渡笑道,“放心,两个侄子哪个我也不会拐跑的。都还没娶亲,跟我过去算什么事儿。”
“不过哥,我是真没料到,这回看病竟然能见到梁校长的侄女。”秦渡养伤这段时间,梁琇来给秦安郡和秦则新上了两次课,跟他打过照面。秦世雄专门向他介绍,这是梁壑青校长的亲侄女。当时秦渡惊讶得无以复加,谁能想到在远离湖南的上海,竟能遇到梁校长的后人。真是无巧不成书。
“梁校长遇刺之后,女子学校很快就黄了。老家的女孩子又被闭锁在家里,哪有什么眼界可言。这辈子就只剩嫁人生孩子,看夫家的脸色过活了。”
秦渡端起大哥刚给倒的茶,喝了一口,“你那大侄女,二侄女,都在女子学校念过书。要不叫梁校长的话,这两个姑娘撑死只会绣花,哪能像现在这么通透有主见,不受欺负不被拿捏。两个孩子这辈子都受了梁校长的荫蔽。”他又叹了口气,“可惜你三侄女,生得晚,没赶上,眼界见识就赶不上她那两个姐姐。”
秦世雄只在三侄女几岁时,见过她一面。那次他带着儿子们回湖南老家探亲,还记得小侄女叫秦尔兰,和秦安郡差不多大。
“对了,这梁小姐许了人家没?”秦渡一想梁琇端庄大气,沉稳持重,还真有些梁校长的影子。
秦世雄拿起茶壶又给二弟续了点,“应该还没吧。”
“不知我这两个大侄子想要找什么样的?”秦渡一听还没许人家,刚觉得心放下稍许,紧迫感又随之而来,“这么好的姑娘,不抓住可就被别人抢走了!”
“老三怎么能让别人抢走了她。”秦世雄幽幽道,稳坐钓鱼台一般。
秦渡听完愣了愣,一下就明白了话里的关窍,拍起手掌,仰头大笑起来,直道,“好,好,好啊。”
不想动作幅度太大,扯着了后背的伤口,又“哎哟哎哟”地哀叫了起来。
秦世雄皱眉看着他这个二弟,“你几岁了,不知道后背有伤口呀?真是老没个老样,长不大。”
被大哥训了,秦渡不怒反笑,“唉,我的哥哥呀,我也就在你身边能这样。一回了老家,我就是一家子的天,多疼都得忍着,哪能像现在这样嚎出来。”
一听这话,秦世雄心下愀然。他站起来去拿了个软垫子垫在秦渡的腰后,正色道,“你不用怕,老家待不下去,上海还有我。你们来上海不敢说保你们荣华富贵,但起码饭能管饱。”
秦渡当然知道大哥不会让他们饿死,但是老母亲眼睛越来越看不清,却一直是压在他心上的一块大石头,不由道,“就是咱娘这眼睛……”
秦世雄又坐回自己的位子,“我打听了,这边有个蔡崇镜大夫,治眼一绝。”
“但咱娘年高体弱的,来不了啊。”
“你别急,我再想想办法。”
手足情,常常是在言语之外的。秦渡养伤的这些日子,秦世雄几乎没怎么出过家门,一直陪着这个二弟。刚开始是下棋喝茶,等他恢复得再好一些,就带着他一起逛园子,逛累了,随便找块石头坐下来,接着回忆当年。秦渡心里虽然还是急,但也着实过了一段惬意的时光。
老兄弟在家养身体,年轻的兄弟们则开始携手并肩。
秦定坤已经一点点接手家族生意了。但他在外面研究的多是宏观经济上的概念、原理,很少涉及实践。到了具体的经营管理,一是他没经历过,二是他性格使然,也不擅长和各路人打交道。尤其一旦要出去和这个会长那个经理吃饭谈生意,他简直不知提前多少天就开始愁烦。
秦定邦很快就看懂二哥的难处,遇到那些要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事,秦定邦都会不声不响地挡过去,不让二哥为难。
看上去,秦家企业的治理结构并没什么大的变动,但实际上,秦定邦仍是觉得减轻了不少压力。毕竟二哥回来了,开始发挥才干了。
尽管秦世雄看不上秦定坤在美国读的那些书,但令秦老爷意外的是,秦定坤回来后,无论在证券还是公债上的投资都非常精准,眼光独到。和那些纯粹的投机分子比,秦定坤会提前做调研,案头放很多资料,而且会结合纷繁复杂的国际形势进行综合分析,最后才做出投资选择。
因此,秦定坤做的投资,狠狠给秦家赚了几大笔。
虽然没有三儿子干练,但看来书还没算白读,秦世雄也就不再跟妻子念叨二儿子不出息了。呆确实还是呆了点,但这眼光倒可以让他放下心。两个儿子,一文一武,让他心里更有底了。
到了十一月末,秦渡的伤才算真正痊愈了,鲍医生说恢复得非常好,什么事都不耽误了。秦家想再多留也真是留不住了,终归是要回去的。秦世雄为了让二弟安心,往他账上汇了一大笔钱,给湖南的老家再次输了一回血。
秦渡走的那天,赶的是早上的船,张妈他们还没到半夜就起床,做了一餐丰盛的饯行宴。除了池沐芳在家里照看孙子,秦安郡吃完早饭去上学,秦氏父子和秦渡一行人,坐了两辆车一起去码头。父子三人站在码头边,一直看着秦渡和随行的那两个家丁走进船舱,再目送船一点点驶离上海。之后老李载着秦世雄和秦定坤回秦宅,张直则载着秦定邦回公司。
车开到公司后,秦定邦下了车,一阵风扫过,寒气刺骨。快十二月了,天真的冷起来了。
秦定邦在办公室坐定,会计把账本送来,汇报完近期的账目情况,刚出了门,大良就进来了。
秦定邦赶紧起身迎了上去,拍了拍大良的肩膀,“这些日子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