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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料/自渎

 

“今晚回来吗?”——琉月。

江景期点开信息,“老样子”还未打完,一边的岑光探过头来:“哥,你在和谁聊天?”

“一个同学。”把手机换一面盖下,江景期抬头继续看电视。

“来我房间一起打游戏吗?”岑光问。

“好啊。”

岑光的房间在江景期旁边,打开门是一张北欧简约风黑白蓝绿相间的地毯,一个篮球放在床边,正对面有一张电脑桌,上边堆着零零散散的游戏光碟和几个手柄;拉开一半的窗帘下面有一把吉他靠着墙,前边还立着一个乐谱架,上面摆着的谱子翻开了几页,正随着窗户吹进来的风簌簌作响。

走过去把ps5里的光碟换掉,岑光推开篮球,递给江景期一个手柄和他一左一右在床尾下盘腿而坐,“就打上次没打完的双人成行吧,从第三关开始。”

“好。”

显示屏上一对化为木偶小人的夫妻在两人的操作下身处各种绚丽迷幻的世界不断解开谜题,闯过重重不可思议的难关与最终boss决斗,其中有惊险有刺激,但都是比较顺利地解决了。

伴随着外放的游戏音效,房间里充斥着笑声与惊呼,在主角二人需骑着青蛙跳过几排荷叶的时候,江景期在同一个地方失败了好几次,岑光笑眯眯地在对岸等他。

看着胖胖的科迪又一次摔进池塘中,岑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清亮的少年音道:“哥你好笨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江景期按跳键的手一抖,青蛙跳过了头,再次一头栽进了水里。

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放在了他的手柄上,纯黑的手柄映衬得它更加雪白好看,“哥你要轻点按这里,这里是蓄力的r2键,按太久青蛙就会跳太远,你按短一点就刚好。”

照他说的那样做,果然青蛙刚好跳在荷叶上了。

两人继续通关,玩着玩着,岑光突然出声:“哥你觉得我上什么大学好?”

江景期动作不停:“嗯,q大吧,要么就b大、s大。你应该挺轻松的吧。”

“是啊,总不能比大哥差吧,不然妈妈她”话没说完,他笑了笑,“况且我自己也不想落后于大哥啊。”

“那边那边!”江景期搓着摇杆,替岑光控制的小梅挡了一击。

“啊,你到那边去,我们俩各自解决一边。”岑光也重新投入到游戏里。

通关完最后一个小关卡,小梅和科迪二人被投放到了一个新世界。探索新地图期间,岑光握着手柄靠在床边看着江景期笑着的侧脸,忽然道:“哥,你知道妈提过想陪我一起去国外上大学吗?”

“砰——”

手柄从手中掉到毯子上滚了几圈,江景期轻松的笑意僵在嘴角,无助的浓浓惶恐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捕捉到这幕,岑光一下子捏紧了手,青筋鼓起,指尖泛白,他牙关紧咬地抑制将要溢出口的喘息,脸上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那双浓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江景期的脸,不愿错过任何一个表情。

他继续道:“但我拒绝她了。”

仿佛被从无边冰冷的地狱中捞起,江景期一下子回过神了。掩饰失态般扭了扭自己的手腕假装酸痛,他重新拿起手柄,连自己的声音在发颤都察觉不到。

他问:“为什么?”

“嗯大概是因为喜欢这里吧。”他语气轻松道:“只有待在这里才能让我体会快乐,别的地方都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绝对不会离开这里。”

“嘶,感觉有点儿冷啊,是空调开太低了吗?”从床上扯过一条毛毯盖住腿,岑光的声音有些低哑。

“我去调高点。”站起来去找空调遥控器,江景期回来时岑光正好看了一眼手机。见江景期的脚靠近,他抬头道:“哥,现在都三点了,我周末作业还没写呢,明天就要上学了。”

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江景期适时道:“那你赶紧写作业吧,游戏下次回来再陪你玩。好好学习啊。”

“好~”

目送他一步步走到门口,岑光又道:“要陪我一起写作业吗?”

“辅导你?我还没到那个水平呢。”玩笑般耸耸肩,江景期再次叮嘱他好好学习,关上门走了。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岑光扔开手柄。

掀起的毛毯下,宽松的灰色运动短裤裆部被高高顶起——他勃起了。

白皙的脸颊后知后觉地泛红晕,少年背靠着床尾拉下短裤,平坦紧实的小腹下,一根嫩红的粗硕肉屌光滑油亮,粗黑的阴毛被腺液打湿,颜色深一些的龟头正不断吐着粘液。

修长秀窄的手指握住它缓缓撸动,粘腻的水声响起,岑光仰着头浅浅喘息,微弯着的窄腰肌肉一伸一缩,洒在上面的零星阳光如金水般上下流动,乐谱依然在微风下发出纸张摩擦的响动。

回想着刚才江景期的表情,岑光脸侧潮红加深,蓬松的碎发被汗打湿贴在额头上,发丝间只露出一只半阖着的沉得可怕的黑眸,红唇水润,微微张开露出雪白的贝齿。

“嗯啊唔呼”

撸动肉屌的手愈发加快,岑光撑着地板的手微蜷,脑中江景期的一举一动越来越清晰,随后腰身骤然一酥,眼前白光闪过,线条流利的腹肌剧烈紧缩几下,几股浓浓的白精便从小孔处射了出来。

瘫软着身体靠在垂下的被子上深深喘息,岑光看着掌心透白的精液,眼尾一点一点弯起,动作柔情地将它们都擦在了江景期刚刚坐下的位置。

“要是被岑诗雨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你变成同性恋了,她会杀了你吧。”

试想了一下江景期的反应,少年肩膀颤了颤,垂下脑袋笑了出来。

刚一回到房间,江景期立马浑身无力地贴着门缓缓下滑,眼角泪珠滚落,他却什么表情也没有。

“琉月,琉月!”

像是找到解药般抖着手掏出手机打给山崎琉月,对面一接通他就忍受不了地痛哭出声,两根粗眉可怜巴巴地皱在一起,“琉月,我妈终于不要我了!!呜呜”

那边的山崎琉月眉头皱起,观察了一圈他在的环境之后眼神软下,温柔地安抚他:“你先别激动,深吸一口气对,就是那样,冷静下来。现在告诉我,家里的药还有吗,有的话先去倒杯水把药吃了,然后拉上窗帘去床上好好地睡一觉。睡完觉后什么烦恼都不会有了,我也会来接你的,好吗?”

满脸泪痕的江景期沉默良久,湿漉漉的眼睛抬起,钝圆的眼角被哭得殷红,连脸颊上都有淡淡的薄红,他问:“你也会抛弃我吗?”

眼前的青年可怜又狼狈,黑眸被泪水洗得透亮,透着一股孩童般脆弱的天真,像只被主人抛弃的落水小狗般,忐忑不安地向他索求着承诺,连的说话的腔调都软绵绵的,含着明显的泣音。

山崎琉月秀美的脸上浮现出同情的怜悯。他与江景期不安的双眼对视,恍若宽恕众人的耶稣般带着神性,神情坚定地说:“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永远。”

吃了药,江景期沉沉地睡了很久,醒来时房间黑漆漆的,寂静无声,起身下床被子摩挲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他头重脚轻地走到椅子旁坐下,平静和安稳重新填满了他的胸腔,随之而来的还有深深的无力。

打开手机一看,已经晚上六点了。他发信息给山崎琉月让他别来接自己,喝了口水下楼吃饭。

照例是那个熟悉的局面,江景期先吃完就自己回房间了,在电脑上和同学聊了会儿志愿者的事,又边听相声边打了会儿游戏,很快就到了十一点。

估摸着这个点除了他之外大家都洗完澡回房了,江景期放下手中的事,抱着睡衣和毛巾出了门。

一路上,他没看到什么人,只能隐隐约约听到楼下岑诗雨时有时无的说话声。

路过时他往楼下看了一眼,女人正坐在沙发上和老友视频通话,开心之情溢于言表,恍惚间能瞧见她少女时期照片上娇俏鲜研的样子,也只有这个时候是真正开心的了。

收回视线,他面无表情地走进了浴室。

冲了个热水澡出来,他回卧室吹干头发,发现衣服有些小了又从衣柜里翻出来一件新的,抬手将身上这件不合身的脱下。

“咔哒”,有人推门而入了。

一进房间,大片大片的麦色皮肤冲进视野,随之而来的是其上深浅不一的各色吻痕和指印,江雪行脸上闪过惊愕,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语气不确定地问:

“那个是吻痕吗?”

脑袋嗡地一下炸了,江景期反应激烈地快速套上衣服,几乎是怒吼着喊道:“我不是说了牌子朝外的时候进来要敲门吗?!!”

“可牌子是朝内的。”

冷静地关上门,最初的震惊已然消失,江雪行此时神情严肃地走近了江景期,沉声道:“告诉我,那些痕迹是从哪来的,夜店?你在外面乱搞吗?”

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反应太过激,江景期平静了下来,看着地板说:“我没有乱搞,就是最近谈了个对象。”

“说实话。”江雪行再一次逼问。

“这就是实话。”江景期抬头看他,“那次夜店只是个意外,我是不会做那种事的,你知道的。”

江雪行一怔。

是啊,他的这个弟弟一直以来都懂事得过分了,不像岑光那样会撒娇,喜欢吸取别人的注意力,也不像年轻时的自己那样被管得密不透风,他只是一直默默无闻地做着自己份内的事情而已,在家中没什么需要担忧的地方,仿佛大家都默认他会把一切事情都做得妥帖,是个照别人意愿量身定做的模范好学生一样,不会出任何差错。

他软下腔,“抱歉,是我误会你了。”

“没事。”江景期避开他的视线,又问:“你来这里干什么,找我有事?”

“是关于a大五月校庆的事。”江雪行说:“你不是很憧憬它吗,所以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不用了,”将换下来的衣服搭在架子上,江景期道:“我那天有事,没空去别的地方,你自己去吧。”

见他提起被子像是要睡的样子,江雪行也不好再久留,留下一句“别熬太晚,早点睡”,就离开了。

听到门关上,江景期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凭什么他到现在都自顾自地认为自己还在对a大念念不忘?是觉得他只配追赶别人,还是觉得自己会因为沾了他的光能去a大而感恩戴德呢?

璀璨绚丽的烟花下,那只手放在自己头上的画面一闪而过。

江景期阴郁地皱了皱眉,打开电脑戴上了耳机。

洗漱完毕,江景期背着包走出家门,下电梯后左拐进入那条小路,在尽头的马路对面看到了辆银白的车。

往后看了一眼,江景期见周围没人,走过去开门上了副驾驶。

“唔,啧啧”

两人自然而然地在车里接吻,嫩红的舌尖在口唇间交缠,晶莹的唾液挂在嘴角,唇瓣红肿,分开时扯出一条细细的银丝。

山崎琉月抹净他嘴角的水渍,弯腰给他系安全带,“早餐想吃什么?”

“和以前一样吧。”

“好。”

开车到一家地方小但烟火气十足的汤粉店,山崎琉月接过江景期的书包,往里走,在一桌靠近风扇的位置坐了下来。“这里,”他唤来老板娘,“汤面和汤粉各一份,谢谢。”

“好嘞!”

向里边做面的弟弟叫了一声,胖胖的老板对这个比电视里的明星还帅的高个男人印象极深,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地坐在这小店里东张西望,现在已经可以直接叫人点菜了。她将一碟香辣豆皮放在他们桌上,算是他在店里坐着养眼还招客人的谢礼,“请慢用。”

“谢谢。”将碟子推到江景期面前,山崎琉月递给他一双筷子:“慢点吃,小心呛到。”虽是如此,他还是拿过江景期的杯子给他倒了杯水。以防万一。

两碗热腾腾的汤面汤粉很快就端了上来。山崎琉月用筷子把江景期汤面里的葱挑过来,将自己碗里的几个肉丸都夹过去。他在江景期舀辣椒的时候就先一步动筷了——他吃不了辣。

吃完早餐回到车上,山崎琉月雪白的脸颊因为热食变得有些泛红,长发束起,目视着前方边开车边问:“昨天吃药完后觉得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约张医生来家里?”

想到昨夜江雪行忽然的闯入,江景期皱眉地看向窗外,“不用了。”

身边人泪流满面的样子再次浮现在脑中,山崎琉月在后视镜中看到了他的表情,道:“五月底你有空吗,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男人笑了笑,“是惊喜。”

江景期眉头皱起,将昨晚的事抛到脑后,开始一个一个在心中排除地点。

可惜直到到了学校,他还是没想出来。

上完一节课,他打开手机刷社交软件,身边之前没在校外租房子时期的舍友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诶,今晚有个联谊,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不去。”他果断拒绝。

“去嘛去嘛,”舍友装可怜地摇了摇肩膀,“那可是隔壁3的s大组的局诶,听说美女特别多,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门路挤进去,你就帮我忙就当去凑个数呗,我一个人不敢去!”

“求你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其他人?

异常冷漠地看着他低下的发顶,江景期心里这么想,却在他抬头时条件反射地扯出了一个笑,道:“那好吧。”

“芜湖,我就知道你是真哥们!”舍友高兴地拍了拍江景期的背。

晚上,他跟着舍友打车去了那栋建在郊外的别墅。

别墅一共有三层,他们的活动范围在一楼,露天的后院摆着酒水烧烤,漆黑的夜空上繁星点点,大厅里面灯火通明,桌上摆着精致小巧的蛋糕和面包,他们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三十多人了,男女对半,在客厅里三三两两地攀谈,偶尔传来嬉笑声,显然已经谈了有一会儿了。

见人来得差不多,其中一人提出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大家都觉得行,便按照他的意思搬着凳子一起围在了那张大圆桌旁。

那人带来的牌组中规中矩,虽然也有比较劲爆的问题,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正常的。有人被抽到回答问题,大家该起哄的起哄,该喝酒的喝酒,该说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酒局游戏,气氛很快就被炒了起来,众人之间那层初来乍到的隔阂已然消失,剩下的只有酒精入喉勾起的兴奋。

游戏稳当地进行了几轮,在又一个人被罚和对桌的那位异性玩pockyga时,靠近门口的那部分人突然骚动起来。

只见众人视线所向处,一位高挑的金发青年姗姗来迟,一身普通的黑卫衣和牛仔裤,皮肤冷白,眉眼是桀骜与冷漠并存的俊美,体态慵懒松弛,就这么几步,愣是走出了模特的感觉。

在场的人不论男生还是女生都纷纷向他投去惊艳的目光,而组局真心话大冒险的那个人则一把揽住了他的脖子,咧嘴笑道:“李哥,就等你了!”

“少来。”扒开他的手,李慕安习以为常地在众人的注视下落座,正对着他的江景期却瞬间僵住了身子,反应飞快低下了头。

——他怎么会在这??

见有帅哥加入,大厅里的人安静了一瞬,立马又沸腾了起来。

“喂喂喂!你们俩可别想逃,pockyga还没玩呢!”

“我草你们怎么还记得啊,我还以为你们把我抛到脑后了呢!”

“别耍赖!快玩!”

那两位互不相识的异性在众人的起哄下红着脸咬住了同一根巧克力棒,在快要亲到的时候,那男生本来想先挪开,却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直接亲了上去。

“ohhhh——!”

震碎天花板的起哄声响起,那女生白了周围的人一眼,抓着男生的衣领又亲了一口,对方的脸直接“嘭”地一声炸开,红得像苹果。

这下口哨声都出来了。

身处吵闹的人群,李慕安无视某些人灼热的视线靠着椅背刷手机,修长白皙的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还没放下呢,就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李哥,酒瓶转到你了!”

他抬头一看,放在圆桌正中央的绿色酒瓶口正好直勾勾地指着他,而转酒瓶的人见他抬头了,便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吧。”他不想太麻烦。

“好。”接收到其他人明晃晃的暗示,那人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没有。”毫不犹豫地回答,李慕安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玩起了手机。

得到答案,那些心中记挂着这件事的人自然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游戏也玩得更加起劲了,不过依然有人想暗戳戳地和他接触。

江景期自李慕安来之后便像个鹌鹑似的一直低着头,舍友在玩也顾不上管他,便到目前为止还算是安全。

口忽然有些渴,他端起橙汁在别人的遮挡下仰头喝了一口。

但在刹那之间,所有人的视线忽然转向了他。

江景期端着玻璃杯的手一僵,向下看去,那酒瓶口好死不死地正指着他。

上一轮的幸运儿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的继承者,手撑着桌子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眼珠下意识地往李慕安那边看了一下,江景期喉结滚动,宽厚的肩膀倏地缩了起来。

沉默了几秒,他紧紧握着杯子,小声说:“真心话。”

李慕安滑着屏幕的手指一顿,缓缓抬起了眼。

自初中,江景期便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与其他人不一样。

身边的男同学都对班里长得漂亮的女生私下讨论幻想,他却对她们没有一丝兴趣,每天和朋友们早七晚五地上下学,路上吃吃冰棍,偶尔打打篮球,他的生活中没有情爱。

局面打破在初二下学期。

一位据说是某个名校转过来的学生要转到他们班,和他一起吃早餐的同学告诉他这个消息,抬头见他还有一大半没吃完,便抓起书包先走一步了。

江景期慢慢把汤面吃完,看时间不紧就从另一条种满了樱花树的小道去学校。

粉白的迎春樱自两侧延伸舒展,缀满樱花的枝条细而长,被压得下垂,扑簌簌地落着花瓣,给上了柏油的马路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地毯,鞋底踩上去有一种特别的柔软。

特意绕远路走这条路的学生不多,江景期一个人背着包边赏樱边往前走,尽头的拐弯处,一个穿着他们学校校服的身影却若隐若现地停在了那错落有致的垂落的樱花枝条间。

他一愣,而后快步走上前,在快要接近时一阵大风吹来,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在漫天飞舞的樱花瓣下看清了那人的脸。

只见那身形清瘦高挑的少年正向上对墙头上站立的胖橘猫伸出双手,上衣下摆吹起露出纤细的腰身,肤色冷白,乌黑的发丝随风飘起,眉眼清隽,在一片粉白的樱花雨中缓缓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

江景期呆怔地放下了要去拍他的手。

这就是他们二人的初见。

也是他坠落爱河的起始。

因着这次樱花树下的邂逅,李慕安和他很快就成为了朋友,还让班主任把他们俩的座位安排到了一起。

身为他的同桌,江景期大多数时间都是和他一起度过的,因此也就知道他在班上乃至年级有多受欢迎了。

李慕安本来就长得很帅,成绩好,家里又有钱,为人慷慨大方,甚至连篮球都打得好,吸引这个年纪的女生的爱慕是自然而然的事。那些男生们也很服他,没过多久就和他打成一片了,勾肩搭背李少李少地叫,妥妥的校园风云人物,连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也知道他。

在他的众多朋友中,江景期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个罢了。

但在他心里,李慕安却是最特殊的那个。

他和李慕安一起上课,吃饭,吃他吃过的东西,体育课累了会靠在他身上休息,在偷来的接触中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课间向他请教不会的题,看到他收女生的情书时会感到烦闷,在他忽如其来的靠近时脸颊会发烫,午睡趴在桌上看到他优越的侧脸会心跳加速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异常”。

围在一起交谈,男生们总会谈到自己喜欢的类型。活泼的,可爱的,文静的,火爆的,轮到李慕安时,他没说话,而是看向了江景期:“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此时的江景期正值对性别和爱情的迷茫,听到这话抬眼看了周围的男生一圈,斟酌道:“戴耳环的人吧。”

他没说女生这个词。

“没想到啊你小子,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喜欢御姐是吧?”同学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勾着他的肩笑嘻嘻地打趣起来。

坐在对面的李慕安皱了皱眉,手不自觉摸上了自己的耳垂。

这件插曲之后,江景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因为家庭的原因,他的心思从小就很细腻,或许之下还有深深的自卑。知道自己喜欢上同为男性的李慕安后,他敏感地缩进了壳子里,但又不舍得他带给自己的在家中从未品尝过的独一无二的幸福感,便一直饮鸩止渴般在他身边尽情汲取,一边沉沦一边小心翼翼地不敢越过雷池,他真实的自己隐藏在了无数个沉默之下。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转变,原本习惯了我行我素的李慕安开始渐渐关心起他的状态来,而离他最近的江景期也自然感觉到了这种“特殊关照”。

内心的情感更进一层,但他依然躲在影子里。

只在偶尔帮别班女生递情书,并看到李慕安一如既往地不在意的时候,他才会悄悄地感到宽慰。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他和李慕安之间的友谊越来越深,就在他以为这辈子都会这样下去时,那件事却如夏天冰汽水里升腾的气泡般忽然炸开来,把这平衡的局面炸得七零八碎。

只是一根雪糕而已。

他和李慕安放学走在路上,两人手里各拿着一根雪糕,偏偏是他那边的太阳更大一点,散发着奶香味的雪糕经过嘴唇和阳光的高温灼烤,很快就融化在嘴角,在麦色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奶渍。

跟在他身旁的李慕安见了,下意识伸出手替他擦净,随后不假思索地放进了嘴巴里。“有点酸酸的。”他评价道。

手中的雪糕“啪”地掉在了地上,江景期表情怔怔,手还维持着拿雪糕的姿势。

一时蝉鸣大盛。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李慕安放在口中的手指一僵,也跟着呆住了。

两人的耳尖慢慢变红。

之后谁也没再说话,谁也没去管那根掉在地上爬满了蚂蚁的雪糕,异样的气氛在两人间蔓延,直到他们分手。

那根雪糕太过香甜,乃至于不止小小的蚂蚁付诸行动,连他也生出了不该有的妄想。

笔尖在纸上写写停停,在把纸张装入信封的那一刻,江景期像是用完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软倒在床上。

“哥,来吃饭了!”

小小的岑光跳起来趴在他小腹上,手去扯他的脸。

“别闹。”温柔地把弟弟抱在怀里,他把信塞进书包,关上了门。

第二天一早,江景期早早地来到了教室,在有人来之前把信放进了李慕安的抽屉里,而后拿出单词本心不在焉地背着。

到教室里的人渐渐变多,李慕安从后门进来,还没坐下呢,就放下一句:“我有东西给你。”手摸进了抽屉。

一个信封轻飘飘地掉了下来。

他弯腰去捡,一只手却在他之前先把它拾了起来。

“呦,又有人给李少写情书了啊。”一个和他交情颇好的男生捏着那封信跳到远处,不顾他的阻拦当众拆开念出来:“慕安,自从那日樱花树下”

江景期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在众人伸着脖子往那边望的时候慢慢垂下脑袋,身子情不自禁缩起,一双手捏得发白。

李慕安起身要去抢:“够了!给我!”

那男生调皮地躲着,边跑边念,教室里一片嬉笑。可念着念着,他的脚步停了下来,面上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几乎是惊愕地抬头猛地看向坐在座位上巍然不动的江景期道:“你喜欢李慕安?!”

顿时,死一般的寂静在教室里弥漫开来。

原本还嬉笑打闹的男生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面色复杂地盯着江景期。

虽然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经常做一些在女生们看来很gay的动作,但闹归闹,他们对自己的性取向心里门儿清的,偶尔还会故意做给一些以此为乐的女生看,大家都对此习以为常。但若是真有人喜欢男人,还和自己相处了那么久,他们是极度排斥的,心中的厌恶在此刻毫不掩饰地表露在了脸上。

“妈的,他真的是死gay啊。好恶心。”一个男生回忆起之前和江景期的正常接触——如今已被曲解,面如土色地干呕了一下。

这一下仿佛是泼满汽油的导火索,教室被引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窃窃私语起来。

江景期感觉他的灵魂在此刻已被打上耻辱的烙印。

有几个班里出了名的腐女站出来,维护他的名誉:“喜欢男的怎么了?又不喜欢你,自作多情什么?”

石沉大海。

被众人盯着却始终沉默不语的江景期此时有反应了,一张被太阳精心亲吻过的麦色脸庞惶惶然无措。巡视了一圈后,他面色苍白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写情书的对象,那脆弱的眼神好像在无声说:“救救我。”

但对方避开了他的视线。

李慕安同样恐慌地看了一周教室里的同学,发现他们的目光是那样陌生,仿佛已被排出他们的世界。他慌了神,背对着江景期语速极快地向他们辩解:“我,我不知道他喜欢我!”

江景期的眼神在那一瞬间灰暗下来。

而其他人则完全相反,眼中本能流出的恶意如针般刺向他,他的心遍体鳞伤。

“那是你单方面性骚扰他喽?”

“我草,真恶!”

密密麻麻的流言蜚语慢慢汇聚成另一片天空,越积越多地往下压,江景期的背脊弯起,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快窒息了。

“叮铃铃——叮铃铃——”

如雷鸣乍响的上课铃打破了这个死寂的局面。江景期恍然惊醒,不顾刚刚踏进门的老师,低着头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外边乌云密布,树叶摇晃,明明已经逃离了那间教室,那些窃窃私语却依然萦绕在耳边。

抖着手打开家门,他脚跟急促地在地板上发出“咚咚”声,几乎是一路奔进卧室,反锁上床躲进了被子里。

刚才平日友善相处的同学们露出的截然不同的态度浮现在眼前,他在黑漆漆的被子里蜷缩起身体,双手抱膝,茫然地感受着眼角的温热。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是因为他喜欢同性吗?为什么不能喜欢同性呢?

为什么人生来就要喜欢异性?

是基因?是自然选择?是繁衍所驱动的欲望?但这是低等动物的特点,人类作为进化了那么多年的生物,依然逃不过自然的控制吗?那他又算什么?更高级的进化者?克服了本能的异类?还是基因错乱的畸形产物?

到底是什么导致了他如今的境地呢?

他不知道。

只是眼角的温热如此真实,烫得他失去了爱人的资本。

看着江景期兀自跑出去的背影,李慕安放在桌上的手一下子握紧,身体快脑子一步想起身去追,却终究是在众人的视线下坐了回去。

班里突然出现这种事故,来看早读的老师也有些无措,在了解实情后联系了班主任,便继续工作了。

剩下的人按部就班地上课,只是下课以后,李慕安被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

在众人嘘寒问暖的安慰声中,他饱尝同情,众说纷纭的恶意猜测避开他,一齐朝那个不在场的人刺去。他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手反复挤压,剧烈的痛传遍全身,他却依然能微笑着接受众人的宽慰。

只要能熬到放学。他想,一放学我就去找他。

这样打算着,李慕安一天都魂不守舍,好不容易熬到了能赎罪的时刻,那些想给予他友情的兄弟们却不请自来,搭着他的肩态度强硬地要和他一起回家。

他不好拒绝,便扯着假笑和他们走了一路,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望着漆黑的天色,李慕安有些忐忑,但还是决定明天再去找江景期。

直到他接到了江景期转学的消息。

对上他的视线,江景期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他耳骨上折射出光芒的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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