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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月池失笑:“您又是主考,又是考生,谁高中还用说吗,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朱厚照昂起头道:“朕生来就是九五至尊,你敢和朕赌,就要做好打算。”

他以为李越一定会心生忐忑,谁知她只是莞尔道:“那好,别忘了,九五至尊高高在上,也是靠底下人托着。若人家撂开手,你就掉下来了。立字据吧,记得,要加盖天子之宝。”

明代皇帝一共有十七枚玉玺,其中天子之宝是在祭祀山川鬼神时所用的玉玺。月池让他用这块,就是表明这份字据也要上达天听。

朱厚照傻了眼:“你、你真是不通礼仪,这种事,怎么好用这个?”

月池失笑:“刚刚有人不是还在说,龙阳之好是圣人所教吗,既如此,让圣人来做个见证,也在情理之中啊。若是不敢,干脆就此认输算了。”

朱厚照最受不得激,特别是这种事:“盖就盖!”

语罢,他就亲自写了一式两份协议,盖上了天子之宝。月池拿走了属于她的那一份,再次提醒道:“上面白字朱字写得一清二楚,不能用杀人伤人等下三滥的手段,您可不要忘了。”

朱厚照不满道:“朕记着呢,以朕的聪明才智,还需要动小心思吗,你太小看朕了!”

月池道:“那就好。那臣就告退了。”

朱厚照闷闷应了一声,暗道这必定是迟早的事。

而月池一到家就忍不住笑出声,她事先有布局,又有王圣人在手,早就立于不败之地。而朱厚照色欲熏心,一定会急于求成,届时自乱阵脚,迟早偷鸡不成蚀把米。

果然不出月池所料,第二日,他就要去西山狩猎,让大批人马随行。这狩猎是假,考较武艺才是真。可一票勋贵子弟和世袭武官荣养多年,早已是‘高第良将怯如鸡’,莫说锦衣卫,连朱厚照本人都不如,好不容易矮子里拔高个儿才挑出来了十来个看得过去的。

朱厚照又时常召这十几个人进宫,陪他谈天说地,这就是在考较兵法才能。可这么一考,就只有镇远侯府和成国公府两家的人还过得去。成国公已有军职,朱厚照当即就任了顾仕隆做了神机营左哨管操。

顾仕隆本就不错,又有父亲的余威在,做个左哨管操倒是无人置喙。可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升官,就让许多人心里有谱,皇上还是想抬举勋贵。

刘大夏对此愤愤不平:“只怕烂泥扶不上墙!”

戴珊倒是一派淡然:“时雍何必动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然而,朱厚照没有他们想得那么糊涂,可不能为了争一时之胜,就弄一群废物上来,还是得找有本事的人呐,否则即便扶上来,也熬不了几个回合。

渌水波澜彻骨寒

原来皇上不是断袖啊。

可若是骤然让有能力的贫寒之士上位, 朱厚照就要同时面对武将和文官两大既得利益集团的反对,纵使他运用天子的权威强迫他们从命,他们私底下只怕也会想办法, 这就是李越所说:“上有政策, 下有对策。”与其让行政权力还没出中央就被高层消解,不如徐徐图之。反正他和李越的赌约又没定时限不是。

文官集团多质疑朱厚照的人品行止, 却没有一个人会怀疑他的天资和才华,因为他的确是个天才,不仅表现在骑马打猎、吹拉弹唱、各国语言上,还在他于政治制度设计上极高的创造力。这样糟糕的局面,都被他想出了化解之道。他还是从委派张元祯和杨廷和任会试主考官一事得到的灵感。

既然高层勋贵不可不用, 底层人才也必须要吸纳,那索性就都用。只是以勋贵中年高德劭为帅, 再配上几个精明强干的副手。这样的好处有三,一则德高望重者的身份口碑在那里,能够压得住场子,二则这些人一大把年纪了,就是想兴风作浪也精力有限。三则他可以拿这个给勋贵集团画大饼,暗示这些世家大族只要安分守己跟着他干,等到老的驾鹤西去, 小的就能子承父业。但事实上,等到老的油尽灯枯, 能干的副手们早就站稳了脚跟,他对军队的把握也会更上一层楼,这时用谁罢谁, 还不是他说了算。

他自觉这个设想很不错, 不过如今关键是, 去哪里找精明强干的副手呢?他下意识就想找李越商量,可随即就想起来,他们如今是两军对垒,他可不能泄露天机。若是找旁人,他略一思忖,竟发现连一个可以商讨此等机密大事的人都没有。

宦官才干有限,并且不会从他的角度想办法,只会尽可能为自己牟利。而大多文官恨不得连内宫都是由他们来打理,即便是他素来看重的杨廷和,也是如此。李先生虽然不错,可他性子太柔和了,且既与成国公府牵扯,又和刘健那个祸头子走得近,也不好对他泄露。至于武官,本来就是他算计的对象,安可与虎谋皮。

他不由叹了口气,人人都自称是大明子民,却只有一人能真正看到大明天下,人人都口口声声说忠君爱国,却只有一人能真正能做到乐善好义。他突然明了自己对李越既亲且怕的原因。濂溪先生有文曰:“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他又何尝不是,既渴慕与他亲近,又敬畏他的德能,到头来只能立一个稀奇古怪的赌约……朱厚照瘫倒在龙椅上,开始吃桃子。

他这厢满腹愁绪,而月池那边也不轻松。谢丕并同徐缙、董玘、穆孔晖等人一齐约月池去聚瑟寺附近的泛舟。这群书生只在官场混了几个月,人情练达的本事却提升不少。明明是想找她谈公事,却想了这么一个好理由,一方面可以先和她一起赏景套套近乎,另一方面在水上还可以有效防止窃听。

月池情知这一次见面推辞不得,因而欣然赴约。贞筠却很不满意,这些日子虚以委蛇太久,让她的性子越发急躁起来。她一面替月池拾掇秋香色的羊绒鹤氅,一面斥道:“这群人我看也是闲得慌,这么冷的天,居然叫你到河中去,若是着了凉,那可如何是好。”

月池正立在铜镜前,戴上了黑色的唐巾,笑道:“多穿一些也就是了。”

说着,她就披上了鹤氅,只觉身上一沉,又穿上了粉底皂靴:“这倒是暖和了。”

时春穿了一身丝绵袍子,腰间紧紧束上豆绿色的丝绦,足蹬一双小靴,越发显得高挑。月池转过头见着她,不由一笑:“瞧瞧,她这才是正经过秋,我却已是在过冬了。”

贞筠替她理了理衣襟:“她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你能和她比。坐船就老老实实呆在船上,可千万别往河边靠,仔细落下去。”

月池失笑:“我又不是小娃娃了。你也小心。”

贞筠道:“我今儿不出门,怕甚。”

说着,月池和时春就出了门子,雇了车马直奔聚瑟寺去了。

这聚瑟寺说来也是一座千年古刹,自唐朝就有了,闳宇崇楼,极为宏丽。月池和时春一路穿过天王殿、大雄宝殿、万寿阁、大禅堂,一面拜佛,一面赏玩景致。特别是大禅堂后,竟然以假山石堆叠出了普陀、峨眉、清凉三座名山的情状,山上还有三大士殿。

月池不由啧啧称奇,可惜不能细看,便又赶去了后堂。后堂又称紫竹院,就在通惠河上游河道旁,顾名思义,此地真有广亩幽篁,虽已值深秋,却依然青翠欲滴,迎风沙沙作响,让人心旷神怡。这儿的游人就比外头要多得多,还有一群小孩子在竹林中嬉戏,笑声清脆。

月池见状不由露出笑意,然后就听河边有人唤道:“李贤弟,在这儿!”

月池一眼就看到了谢丕戴着的四方平定巾,忙和时春一块走过去,就见小码头边系着一座小艇,月池一见这么小的船,就不由为难地看向时春,时春立刻会意:“我还有事要办,稍后再过来寻你。”

月池道:“也好,此地的高僧道行高超,精通水陆法事,你不妨去聊聊。”

时春立时就想到了自己死去的亲人,本是托辞,此刻倒真成了有事了。

月池则上了船,刚刚掀开帘子,就见徐缙、董玘、穆孔晖围着小几正在嗑瓜子。

月池:“……”别说,还挺和谐的。

一见她来,几人互相见礼完毕后,徐缙就拿着竹篙去撑船了。月池这才发现,这里船上居然没有船夫,她一愣:“这……”

谢丕笑道:“子容兄也是吴中人,又素有魏晋名士之风,驾驭区区小舟,不在话下。”子容是徐缙的字。

月池心道,为了保持机密性,大家还真是拼了,她道:“那就有劳子容兄了。”

徐缙语调平平道:“不碍事。”

到把船撑到河中央,徐缙就坐回原位。刚开始大家还能闲扯几句,可如今人到齐了,反而都面面相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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