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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玉宝原还平静,但看所有人乱做一团,心也怦怦跳起来。

潘总,紧张嘛。张维民问。弄堂本就不宽,两边侪是看热闹的。潘逸年说,啥阵仗没见过,还紧张。黄胜利迎过来,握手说,妹婿,路上堵车吧。潘逸年说,还好。看一眼张维民,张维民马上递红包,黄胜利捏捏,喜笑颜开,再和逸文逸青握手,逸青捧一束玫瑰。彼此客气两句,黄胜利走前面开道,扒开人群说,让路,勿要挡道,还让不让人过啦。领进门洞,穿过灶披间,上到四楼。就听七嘴八舌说,新朗倌来了。

潘逸年走进去,一眼看到玉宝,穿雪白婚纱,端正坐着,怔了怔。张维民说,大美女呀。逸青说,差点没认出来。逸文笑而不语。

薛金花坐沙发上,玉凤拿来垫子,摆在脚边。潘逸年明白要做啥,走过去,玉宝并肩而立,俩人一起跪下,潘逸年接过玉凤递的茶碗,奉上说,姆妈,吃茶。薛金花接过,吃两口说,要用心待玉宝,玉宝也要顺从夫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潘逸年说,姆妈放心。薛金花递个红包,潘逸年道谢收了。再是玉宝奉茶。礼节后,潘逸年拉玉宝的手起来,坐到桌前,吃甜汤。

玉卿给逸文逸青端甜汤,张维民给玉凤、玉卿、薛金花发红包,也给赵晓苹一个,赵晓苹拿碗甜汤给张维民,张维民接过说,谢谢。逸青逸文凑到玉宝面前,笑着喊嫂嫂。玉宝接过花,微笑说,小叔叔。片刻后,潘逸年站起,拉玉宝的手下楼,乘车去和平饭店。

走在弄堂里,全是左右隔壁邻居,玉宝甚至看到了马主任、王双飞娘及王双飞,站在人群里。但鞭炮劈里啪啦声、及荡起的漫天浓烟,又把一切模糊了。

弄堂口停了六辆小轿车。走到最前一辆,赵晓苹坐副驾驶座,潘逸年和玉宝坐后座。司机开车,潘逸年打量玉宝,玉宝抿嘴说,看啥。潘逸年说,霞气漂亮。赵晓苹听到,转过脸来嘻嘻笑,玉宝红了脸。

秋生爷娘笔挺坐沙发中央,秋生奉过茶,轮到泉英,泉英捧茶递上说,爸爸,吃茶。秋生爸爸接过,一句没讲,仰颈吃光。泉英再捧给秋生娘说,姆妈,吃茶。秋生娘接过吃一口,眼眶发红说,照顾秋生的重任,从今往后,就交给泉英了。泉英笑笑,没响。

行过礼,俩人坐到旁边休息,吃甜汤。趁四周无人,泉英说,那姆妈讲话有意思。秋生说,啥。泉英说,姆妈讲,我以后的重任,是照顾秋生。秋生说,有啥不对。泉英笑说,秋生大小伙子,还要女人照顾,照这样讲,我更加要秋生照顾哩。秋生说,姆妈随口讲讲,有啥好计较。泉英说,哦,随口讲讲,那是我大惊小怪了。

秋生娘走过来说,我才听讲,酒席地址变了。泉英说,还是和平饭店,只不过从一楼,调到楼上去了。秋生娘说,为啥要调。泉英说,一楼还有一家办婚礼,来客太多,怕混乱,走错场地,所以分开来。秋生娘说,为啥要我们调场地,另一家为啥不调。泉英笑说,另一家权势 比较大。秋生娘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欺负老百姓是吧,我要上访。泉英抿唇说,我可没这样讲。看看秋生,秋生说,多大点事体,动不动就上访,大喜日子,求太平。再讲,调就调吧,菜单、服务一样不变。秋生娘说,戆儿子,我们请帖写的一楼,现在调了地方,亲眷不晓得呀,到时寻不着,可不麻烦。秋生说,没关系,我让人到一楼守着。秋生娘不高兴说,办的啥事体,一点不靠谱。转身走近秋生爸爸,嘀咕两句。秋生爸爸皱眉,泉英冷笑一声,没响。

婚宴摆在和平厅,厅内摆了三十桌,每桌立好客人名牌。厅外门口,潘逸年和玉宝迎客,赵晓苹及张维民,逸文逸青陪同,来客先去签到台,送礼金,签名。再过来寒暄。潘家妈和薛金花,在厅内陪着亲眷,玉凤玉卿、黄胜利牵着小桃,初进和平饭店,像刘姥姥进大观园,楼上楼下瞧稀奇。

潘逸年说,玉宝,我过去一下。玉宝说,好。看着潘逸年,走到一对男女面前,男人魁伟威严,藏青西服,配蓝白波点领带,女人一身雪青软缎旗袍。胸前绣朵小玫瑰,面容清秀,胜在气质。

潘逸年领着俩人,来到玉宝面前,潘逸年说,这位,是我太太,林玉宝。玉宝,魏先生,魏太太。魏先生伸出手说,魏徴。祝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玉宝握后松开说,谢谢魏先生。女人说,我是夏美琪。玉宝笑着点点头。魏徴微笑说,潘先生娶到美娇娘,有些女人好死心了。夏美琪冷冷说,讲这种话,有意思吧。潘逸年搂住玉宝肩膀,平静说,我没有些女人,只有玉宝一个女人。魏 徴说,原先我可能不信,但看到潘太太后,不能不信。潘逸年轻笑,玉宝不搭腔。夏美琪没响,自顾走进厅,魏徴叹气说,听不得我夸别个女人。随在后面而去。

潘总,潘总。有人喊潘逸年,潘逸年松开玉宝,走过去,和来客握手,谈笑。人越来越多,有男有女,有年长、有年轻,衣着考究,品味不俗。不时朝玉宝望来,面容含笑,至于讲了啥,不得而知。

赵晓苹说,我怎么感觉,来的人,非富即贵,和我们不是一路人。玉宝说,想多了。话音才落,一个女人走近过来,伸手说,潘夫人好。玉宝握握松开,笑说,请问是。女人还未开口,张维民忙说,我来介绍。这位,名叫孔雪,是潘总的合作伙伴,有些年数了。孔雪平静说,祝潘总和夫人新婚快乐,永结同心。逸文过来说,孔雪来啦。孔雪笑说,是呀。朝逸文走去。

赵晓苹说,感觉有些奇怪。张维民说,不要挑拨离间,喜庆的日节,惹人不开心。赵晓苹说,我讲啥啦,张先生就脸红脖子粗,反让人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张维民说,瞎讲有啥讲头。玉宝笑说,晓苹就开开玩笑,张先生不必当真。张维民没响,走到潘逸年跟前,潘逸年低声说,孔雪讲啥了。张维民说,没讲啥,就祝贺两句。潘逸年点头。赵晓苹说,瞧瞧,跑到潘先生面前,告我状去了,算什么男人。玉宝说,胡思乱想啥。赵晓苹说,比四环素牙还讨厌。

玉宝忍不住笑,看到吕强走近,连忙说,红霞呢。吕强说,红霞有事体,来不了,觉得抱歉,让我和玉宝讲一声。玉宝有些失望,想想说,不要紧,我有空去看红霞。吕强想说啥,终是无言,笑笑走了。

玉宝打起精神,看到酒店经理经过,连忙叫住说,对面的厅,今天也要办婚宴,为啥一直没人来。经理说,调到楼上去办了。玉宝说,为啥呢。经理说,怕来宾弄混了,走错现场吧。玉宝没再多问。

秋生的婚礼现场交关热闹,人声鼎沸,语笑喧阗。两家长辈轮流发言,秋生泉英单位领导,也相继贺词。婚宴菜单:

精选八味冷盆:桂花糯米藕,四喜烤麸,梅子熏鱼,白斩三黄鸡,老醋蛰头,白灼虾,五香牛腱肉,蔬菜沙拉。

十热菜:虾籽大乌参,明炉烤鸭,葱姜炒蟹,红烧蹄膀,清蒸甲鱼,火筒老母鸡鱼翅,黑椒牛排,蒜蓉扇贝,茶香虾仁,冬菇扒菜胆。

汤:老鸭火腿扁尖汤。

三点心:桂花八宝饭,黄芽菜香菇火腿春卷,萝卜丝酥饼

甜品:红枣炖雪耳。另加锦绣水果盘。

秋生和泉英一桌桌敬酒,甚是欢乐。

秋生爷娘和泉英爷娘、弟弟、姑姑等亲眷坐满一桌。泉英爸爸笑说,亲家,今晚的布置还满意吧。秋生爸爸说,蛮好蛮好,我敬那一杯。泉英爸爸持酒杯相碰,仰头吃尽。姑姑说,能不好么,老百姓一辈子,也不一定见过。秋生娘摒住不语,挟虾籽大乌参吃。姑姑说,亲家娘嘴巴刁,晓得这道菜,是和平饭店招牌。秋生娘说,上海滩人人晓得。有吃不吃猪头三。一桌人哄堂大笑,唯秋生爸爸瞪过来,秋生娘面孔血血红。秋生娘丢掉筷子,挪开椅子,起身去卫生间,用水浇眼睛,出来不想回桌,想想往楼下走,到一楼,经过和平厅,在办婚礼,热闹滚滚似水,从门内流淌出来。好奇张望,看到那对新人夫妇,恰巧转过身,打个照面。顿时惊呆。

到夜里九点钟,酒席结束。十点钟,新房里,逸文逸青送来热水瓶。玉宝说,谢谢。送走兄弟俩后,玉宝坐到梳妆台前,抬手卸头纱,夹子太多,拔的费劲,潘逸年走到玉宝后面,帮忙拔夹子,拔好后,潘逸年把存折递过去。玉宝说,做啥呀。潘逸年说,玉宝保管吧。用于家里生活用度,各项开支。口袋里呼机响起来,潘逸年看看,出去打电话了。

玉宝翻开存折看看,又摆回台子上,起身脱掉婚纱,换上丝绸连结裙。

六只热水瓶,侪是满的,三只开水,三只冷水。玉宝在大脚盆里,兑冷热水,温度适意后,先汰面孔,胭脂水粉褪干净后,再汰身体,弄好后,穿了裙子,把水倒掉。回到卧室,理好床铺,只亮着床头台灯,先躺着。不晓过去多久,玉宝朦胧间,外房有动静,悄悄下床,走到门边,认真倾听,是水流声,潘逸年在汰浴,一会儿后,水声忽然停了,玉宝连忙跑上床,钻进被子里。

片刻后,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阖紧。脚步声由远及近,玉宝感觉旁边床铺一沉,一股檀香肥皂的味道,慢慢在鼻息处索绕。俩人侪没有说话,只有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窗外不晓谁家在放无线电,歌声晃悠悠传进来:听我把春水叫寒/看我把绿野催黄/谁道秋下一心愁/烟波林野意悠悠/花落红花落红/红了枫红了枫/春走了/夏也去秋意浓/秋去冬来美景不再/莫教好春逝匆匆/莫教好春逝匆匆。

潘逸年沉声说,玉宝,困着了么。玉宝说,还没有。潘逸年说,累一天,一定疲乏了。玉宝说,嗯。潘逸年说,早点歇息吧,晚安。

玉宝愣住了。

春夜

玉宝面朝墙壁,沉默片刻,忽然坐起下床,往外间去,很快又回来,仍旧面朝墙壁,潘逸年平躺,没有动静。

玉宝一咬牙,翻过身,一把抱住潘逸年的腰,面孔贴紧胸膛,滚烫。潘逸年微怔,不过一瞬,侧转将玉宝压倒,如山倾覆。玉宝呼口气说,不欢喜这样。潘逸年微笑说,那要哪样。玉宝说,疲乏了,要困觉了。虽这样讲,手指在男人颈后交缠。

潘逸年凑近,嘴唇相接,舌头进来,媚滑嫩软,玉宝出一身汗,潘逸年放开,咬咬玉宝下巴。玉宝轻轻说,潘先生。潘逸年说,还潘先生。玉宝说,逸年。潘逸年说,也可以叫亲爱的。玉宝说,就不。哼一声。潘逸年笑笑,帮着脱下裙子,再去拨肩带,玉宝怕弄坏了,忙说,我自己来。微抬脊背,手绕到背后解搭扣,一松,欲要抽出,却被潘逸年抓住,不得动弹。

潘逸年用嘴咬着蕾丝扯下,但见雪堆玉砌,红梅滴血,汗珠细密,润的湿光融滑。潘逸年理智败退,呼吸粗沉,俯首亲吻,百般戏弄,不舍松口。玉宝抖声说,轻一些,再轻,唉呀,要咬破了。潘逸年顿住动作,直起身,自脱衣裤,扳开玉宝双腿,腰腹一沉。玉宝尖叫一声,潘逸年察觉出来,低下头,亲玉宝耳垂,连声安慰说,别怕,我慢慢的,慢慢来,别怕,别哭了,玉宝一哭,我心就乱,我以后会待玉宝好的。玉宝说,不许骗人。泪花花地搂紧潘逸年,摸到背脊一片湿滑。

蚊帐晃晃荡荡,把守这方寸之地,燥热、潮湿、窒息、体香、律动,喘息,成就一场鱼水之欢,酣畅淋漓,在暗夜里。

乔秋生打开台灯,待看清后,变了脸色,质问说,哪能回事体。泉英慵懒说,明早再讲吧,我困死了。秋生说,不可以,我现在就要解释。泉英说,要我解释啥。秋生咬牙说,为啥不是处女。泉英盯着秋生,噗嗤笑起来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秋生也不是头一趟,又何必强求我呢。秋生说,啥人讲我不是头一趟。泉英说,秋生自己讲的呀,和新疆的女朋友。我还特意问过。秋生面色霞气难看,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泉英说,难不成,秋生还是头一趟。秋生不语。泉英说,早晓得,我一定结婚前,向秋生坦白。我不会故意隐瞒这,纸包不住火,没必要。秋生不搭腔。泉英说,秋生,我们从校园到社会,这几年感情稳定。我爱秋生,为嫁秋生,我真是豁出去了。秋生心里清爽,我俩在一起,我父母和姑姑,坚决不同意。秋生的条件,家庭环境,经济状况,甚至父母行为谈吐,侪和我不在一个档次。但我觉得,我嫁的是秋生这个人,我们相爱,旁的无所谓的。父母和姑姑拗不过我,勉强同意。我的陪嫁贵重、婚礼没要秋生出一分,秋生的工作、当初啥人帮的忙,更不要谈未来仕途。秋生想想,这一桩桩、一件件,份量之重,难道还抵不过,一个处女之身。秋生不语。

泉英说,那个林玉宝,是秋生从前女朋友吧。秋生说,啥意思。泉英说,太明显了,我好歹也是大学生,有思维有判断。还有那位潘先生,也不是省油的灯。秋生不语。泉英笑说,林玉宝和我,秋生会选择啥人呢。我想想,秋生若足够聪明,一定会选我的。

乔秋生脊骨发冷,晓得泉英在拿捏自己,用金钱和权力。也晓得自己,终会倒向金钱和权力的温床,这样的领悟,实在深刻的刺骨。秋生说,那个男人是谁。泉英说,我考大学前,是有个男朋友,也订了婚,原打算一道出国,结果我没办下来。男朋友出国后,很快变心,和我断绝了关系。我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讲不出。秋生说,我现在,也是这种心情。

泉英凑近过来,倚着秋生肩膀,放软姿态说,只怪我遇人不淑,上当受了骗。但和秋生恋爱后,我是一门心思,要和秋生好的,好一辈子。秋生沉默会儿,叹口气说,过去的事体,以后再不提吧。泉英笑说,那是当然。主动下床去,打来一盆温水,捏着毛巾给秋生清理。弄好后,再打水清理自己。

秋生还是难抑烦闷,立到阳台上抽烟。四周黑魆魆,屋脊只有残痕,倒是不远,西洋教堂尖顶,竖起的十字架,却格外清晰,白惨惨的。秋生觉得诡异,蓦得想起林玉宝,猜玉宝在做啥,其实真不用猜,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不过冷暖,也只有自知了。秋生扔掉烟头,走进房内,上床,泉英换了床单,正困着,迷迷糊糊说,秋生。秋生不理,转过身去。

潘逸年说,还痛么。玉宝红脸说,还好。潘逸年微笑,羊膏脂玉的年轻躯体,令男人沉迷,潘逸年拥紧,慢慢享受震颤的余欢。指着玉宝胸前说,这是啥。玉宝说,小辰光,冬天汰浴,会在脚盆旁边,放碳火盆子,不小心烫了个疤。姆妈嫌鄙难看相,寻人替我弄了弄。潘逸年说,一朵花,蛮好看。玉宝说,可受罪了。潘逸年温柔的轻吻。玉宝想想说,逸年还冷淡嘛。潘逸年说,啥意思。玉宝说,是或不是。潘逸年说,被玉宝治愈了。玉宝暗忖,姆妈的赛神仙,对潘逸年有作用,对自己只有副作用。以后不能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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