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雪落寒梅,美景之最,错过就可惜了。”
他总给她盼头,一点点细小的事,耳提面命般,提醒她莫要忘却。
沈香浑浑噩噩被谢青引着走,仿佛这些话,就是她活下去的理由。
再后来,她能嗅到花香了,能听懂鸟啁了,也知喝酒了。虽然酒量很浅,但有谢青作陪。
日子似乎慢慢好起来,兄长也似乎慢慢成了记忆里最不敢回顾的一段,但好歹,是过去。
最苦的岁月,仿佛不见踪迹了。
要感激谢青,谢谢您。
沈香小心翼翼拉上了衣袖,挡住所有埋葬心中的凄惘心绪。她同谢青欢愉地笑,第一次献殷勤。
“您也吃。”她也给他剥了一颗荔枝,谄媚地讨好,意图“孝敬”他。
“多谢小香。”谢青同她一块儿吃宴,心情愉悦。
心道,今夜真是个好夜。
宴吃到一半,婢女在几丈远的廊庑处,垂眸禀告:“尊长,老夫人想请沈家郎君叙话一会儿。”
她离得这样远,眉眼低垂,根本不敢看谢青。
沈香隐约有个错觉,难道她在忌惮谢青吗?明明上峰待人那样温柔。
谢青微微蹙眉:“知道了,退下吧。”
“是。”婢女行礼,匆忙离去。
沈香回过神,摸了摸鼻尖子:“是我失礼了,本该一来府上就先拜见老夫人。”
她只是看天色太晚,唯恐叨扰老人家休息。
“不是小香的错,若在往常,祖母早就寝了。”谢青望向祖母所在的寝院,半阖上眼,似是在思量什么。
见谢青难得容色微沉,沈香偷偷笑了下。
是沈香多虑了吗?谢青怎么看起来像是提防自家祖母呢?
她狐黠地问:“您像是不放心祖母……”
“呵。”谢青不知何种缘故,忽然闷笑一声,“是小香太好欺了。”
“嗯?”沈香睁大一双杏眼,似是在咂摸谢青话里意思。她哪处表现得很蠢笨吗?这样不稳重,所以上峰不信赖她能独当一面吗?
她会努力成熟稳重起来的,悄悄握拳。
谢青帮她折下捋上腕骨的窄袖,周身衣着打点整洁后,淡淡道:“你去吧。若祖母说了什么怪话,不必往心上走。”
“好。”
沈香知谢青忧心忡忡,连带着她也有几分紧张。
谢老夫人这样和蔼可亲,她缘何要担忧呢?又不会吃人。
思虑间,沈香已经迈入山崎院的门槛。这是谢家独立辟的小院,离待客堂屋很远。院内有池苑青竹,奇花异草,风光旖旎。碧潭一侧,还建了个半山亭,可供乐伎班子来府上唱戏弹曲儿,极为闲适。
沈香小时候常来谢府做客,亭上唱堂会,她就躲在竹林里吃蜜煎匣子,别有意趣。谢老夫人知道她窝在那里,还时不时摸把胡桃仁儿给她,笑眯眯为她打掩护。
沈香其实是很喜欢谢家祖母的,只她如今成了沈衔香,再不能如女儿家一样在老人家膝前撒娇。
小娘子怅然叹气,人已入了寝屋。
谢老夫人还未就寝,不过见客的氅衣已褪,只着了居室的衣裳。屋里关了窗户,一身蓝地梅花如意纹锦绸袄裙,再外披了件芦穗灰长褙子就足够御寒了。
她是见自家孩子,装扮随性,全没把沈香当成外人。
“来,坐谢祖母边上,咱们说说话。”谢老夫人待沈香一贯亲昵,时不时自称是“祖母”,把她看成孙辈。
沈香很听话,随顺地坐到老辈人身侧,还极其周到地为老人家拿了个软枕垫腰。
“您差人来寻我,是出什么事了吗?”沈香隐隐忧虑。
谢老夫人面上俱是慈祥的笑,她拍了拍沈香的手,又为人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
“你长这样大啦……”满是皱纹的眉眼一寸寸逡巡着她,仿佛要把沈香临摹进心里。
“时日过得很快。”沈香半点不怕她,只是她许久没同谢老夫人这样亲昵了,难免鼻腔发酸,唇齿吃了青梅一样,眉眼揉搓成一团,生涩发苦。
“祖母有没有同你说过,你们兄妹都是我在旁侧同坐婆一块儿接生的?”谢老夫人笑眯眯问出这句,惊了沈香一下。
沈香茫然摇摇头,她只知道,她的母亲在生下她和哥哥后,气血有损,没熬过月子就去世了。父亲爱重母亲,郁郁寡欢许久,也得了急疾,相继离了人世。
沈家与谢家一贯亲近,自小便常有来往。沈香以为两家乃熟识的世家,又是邻里,才得老人家偏爱几分,却没想到,族中关系比她想的还要亲密无间。
谢老夫人想起从前的事,怅然地道:“你母亲喜欢小娘子,总说自己福气好,哥儿衔来一个香香软软的姐儿,一下子儿女双全,再没有更欢喜的事。也是这般,她同夫婿定下了你们的名字。”
沈香才知悉,原来她和兄长的名字来历这样简单。她还当是什么“衔草结环”的报恩说法,看来父母亲也有很孩子心性的时刻,想起一出是一出。
烛光跃动下,沈香的眉眼也变得温柔。
她道:“那时劳烦您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