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宋絮清慢条斯理地问着,细细地丈量着他的动作,但说完也不见他有任何的差错,甚至一丝停顿也没有。
来的路上她就在想,前几日无意间瞧见的鞭痕到底是何处来的。
裴牧曜并非左利手,自然是右手执长鞭,如此怎么挥也不会挥到右手手背上,并留下依稀发紫的痕迹。
那时候她心中装着事情,他随口一说她也不会怀疑,今日见茗玥反常的动作以及进王府后,泽川视线扫过她时的停顿,她就知不对。
滚过烫水的杯盏被放在帕子正中间,茶盏散着热气。
傅砚霁狭长的凤眸微微挑起,道:“他去求赐婚圣旨,被抽了一顿。”
祈安深吸口气:“……”
他在这儿憋了许久,寻思着到底要不要说,没想到傅砚霁如此干脆利落。
宋絮清愕然看他,“鞭刑?”
还是皇上亲自动的手!?
傅砚霁‘嗯’了声:“整整十鞭,落在他的背上,我听别人说他是一声也不吭,我听着都觉得心颤。”
宋絮清:“……”
他口中的‘别人’:“……”
祈安差点儿就要站不住了,想要过去捂住他的嘴或者将他拉走。
傅砚霁不缓不慢地往茶盏中注入新的清泉:“他这人也轴,前天夜里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命祈安和泽川两人往他身上倒凉水,他那时昏睡醒来不过两个时辰,当夜又发起了高热,今日这道圣旨,如果不出意外,就是送些东西来安抚他的。”
宋絮清倏地站起身,就听到他说。
“不过你也别着急。”傅砚霁扬扬下颌,示意她坐下,“他这人皮糙肉厚的,死不了。”
宋絮清紧抿的唇瓣抽了几息,想起裴牧曜此时还在正厅领旨,欲言又止地坐下了。
眸前闪过前夜看到的鞭痕,应该是抽在背脊上是无意间带到的,可若是无意间抽到都能留下刺眼的痕迹,背部呢……
宋絮清呼吸一滞,不敢想象。
他前天夜里搭错了筋,是因为她来和他议亲,所以才出此下策吗?
自己何德何能,得以他如此对待?
宋絮清垂眸怔怔地凝着沉在茶盏下方的点点茶渣,心底渐渐涌上股别味的异样感,酸酸的涩涩的,就好似被人拽住了心口,狠狠地往上拉扯。
见状,祈安担忧地看向傅砚霁,又觉得这话是不是重了点。
傅砚霁挑眉,他可什么重话都没说,不过是讲了实话罢了。
不过余光瞥见裴牧曜走来时,他还是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宝镊,整了整衣裳长摆往他的反方向离开。
祈安眸光诧异地随着他的身影移动,又落在宋絮清沉下的嘴角上,眼皮子抽了几次,小声提醒:“宋姑娘,王爷来了。”
宋絮清抬眸,清澈的眼眸中满是茫然无措,环视了下四周才看到迈步不疾不徐走来的裴牧曜。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似乎都能看清他微微扬起的嘴角。
可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宋絮清从未听人提起过裴牧曜是个温沐之人。
都只言三殿下看似容易接近,可稍稍靠近几步就会发现,他就像深夜倒影在池中的月色,皎洁地让人心神愉悦想要靠近,可靠近后就会发现不过是镜花水月之景,指尖触碰到水面的刹那,月色便会消失无影。
宋絮清实在无法想象得到,裴牧曜跪在大殿中的表情,也不知长鞭抽在他身上时,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裴牧曜迈步走近,对上她沉沉的眼眸,头一次见她眼眸如此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
他挑了挑眉坐下,扫了眼话都没说就离去的傅砚霁,“今日不是国子监开课的时日,你怎么跑来了。”
宋絮清没有回答他的话,少顷之间她倏地站起身,指尖环住裴牧曜的右手,另一只手眼疾手快地将袖摆往上一拉,青紫不一的鞭痕刺入她的眼帘,刺得她都忘记了呼吸。
手臂处的鞭痕要比手背上的要重上几分,就连痕迹也比手背上的要宽上些许,足以见得那鞭子得有多么粗大。
宋絮清抬起的指尖轻颤着,不敢落在伤口上,生怕刺到了他。
裴牧曜没想到她会来上这么一出,直到一滴清泪砸在他手臂上时,他眸子紧了紧,拉下袖子,“鞭痕看着吓人而已,早已经好了。”
宋絮清眼前满是雾气,哑着声:“抱歉,我不知道——”
“是我自己的想法,和你无关。”裴牧曜接过泽川递来的帕子,微微靠近些许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擦去盈睫的泪珠,“我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最有效,与其弯弯绕绕不得解,都不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行之有效。”
他嗓音温和安抚着,落在宋絮清心中犹如千金,“可你还用水染了伤口,你可有想过,若出现一丝丝意外,那便是丧命的事情!”
裴牧曜幽深的瞳孔微微掀起,不轻不重地落在祈安身上,溢出口的语气却要比适才还要柔和上几分,“且不说我是个男子,还有太医守着,不会有意外发生的。”
“这话不对。”宋絮清深深地吸了口气,擦去萦绕在眸中的水光,垂下眸定定地看着裴牧曜,“不管此事最终如何,王爷的恩情,我此生都无法偿还,来世若是……”
男子的大掌捂上她的唇瓣,吓得宋絮清瞪大了眼眸,呼吸都停了。
裴牧曜没想到她在感情上是如此的迟钝,呼吸盈盈环绕着他的手心,带着点温热,他收回了手:“别来世了,就这世还清就行。”
他松开手的瞬间,宋絮清悄悄地呼了口气,“怎么还?”
“以后你就知道了。”裴牧曜道。
这话说的不明不白的,但宋絮清搁下手中的帕子,应下了。
不过她瞥着裴牧曜手背处的鞭痕,耳中浮过傅砚霁口中的十鞭都落在背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