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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离别

 

回府不过短短一日,李姝菀便受足了李奉渊的冷眼。

她本来已经在心里做好了今后看他脸se过日子的准备,可李奉渊突然送给她一只压岁的荷包,又让她心里生出了少许希冀。

孩童总是天真,李奉渊不过稍稍改变了态度,压在李姝菀心里的石头便轰然落了地。

她想,他或许和爹爹一样,只是看着冷漠,实则都是温柔之人。

只要她听话懂事,或许总有一日他会接纳她。

在这样的想法中,后半夜睡下时,李姝菀的唇边都含着笑。半夜好眠。

寅时中,天se未明,黯淡晨曦从云后透出来,天上又下起雪。

房中,炉中炭火红旺,小狸奴卧在李姝菀的枕边上睡得四仰八叉。

忽然,两道人影匆匆掌灯走进内间。柳素拉开床帘,将熟睡中的李姝菀唤醒:“小姐,小姐。”

李姝菀迷迷糊糊睁开眼,柳素和桃青将她扶起来,急急忙忙为她穿衣:“宋管事方才派人传话,将军已准备出发了,小姐需得去前门送行。”

李姝菀本就无赖床的习惯,听见这话,顿时清醒了过来。她从床上爬下来,任由柳素和桃青拉着她穿衣穿鞋、擦脸梳髻。

等三人到了前门,天se已经露了白。

李奉渊已经在前门,不知道何时到的。李瑛披氅站在马下,正低头与他说话。

两人肩上都落了白雪,看来已经站了有一会儿。

李姝菀知道自己来晚了,提着厚实的裙摆快步跨下阶梯,站到李奉渊身侧,抬头望向李瑛,喘着气喊了一声:“爹爹。”

她一路跑着过来的,背都起了汗,裙摆染了好些雪,sh了一片。

李瑛看了一眼她的裙摆,道:“待会儿回去换身衣服,免得着凉。”

李姝菀乖乖点了点头。她神se有些不舍,可却又像是不知道该在这种时刻说些什么,唇瓣嗫嚅片刻,最后只是道了一句:“风雪大,路途遥远,爹爹一路小心。”

“好,我会小心。”

李瑛稍微放轻了语气:“我昨日入g0ng,为你请了一位在g0ng中多年的嬷嬷,过些日便来教你世家nv子该有的礼仪。不知礼,无以立。你要用心学,不可丢了将军府的颜面。”

若李姝菀一辈子不踏出将军府,这礼仪学不学都没什么。但李瑛并不打算将她像无知无依的雀鸟一般养着。

她今后要入学堂,拜师听学,养惠明理,就如李奉渊一样。

李姝菀眼眶有些红,却也记得李瑛说过的话,忍着泪没哭出来。她应下:“我听爹爹的安排。”

李瑛伸手0了0她的脑袋,转头看向宋静,沉声叮嘱:“我把他们交给你了。”

主仆多年,许多事无需多言。宋静垂首恭敬道:“将军放心,老奴定会尽心竭力照顾好少爷和小姐。”

离别之际,下一次再见不知会是什么时候。可除了李姝菀sh了眼,李瑛和李奉渊的表情却都十分冷静,并不见半分伤情。

尤其李奉渊,好似早已经习惯,脸上无一丝波澜,甚至看着李瑛的目光有些淡漠。

李瑛看着自己这沉默不语的儿子,心头的愧疚又深了一分。

他清楚记得上次离家时,李奉渊才到他x口。这次回来,李奉渊却已经长高至他的肩头。

而不知道下一次回来时,他又会长高多少。与他并肩,又或者高过他。

李瑛深深看了他一眼,忽而抬起手掌,在李奉渊肩头沉沉拍了两下。

李奉渊侧眸看向肩上的手掌,喉结缓缓动了动。他吞咽下猛然涌上来的情绪,仍是什么话都没说。

李瑛握住缰绳,翻身上马,随后轻呵一声,头也不回地驰入了雪幕中。

他骑着回来时的马,披着归时一样的黑se衣氅,来去匆匆,除了一地脚印,什么都没留下。就好像从来没回来过。

不过确切说来,也不是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李奉渊垂眸看向站在身侧、呆呆望着李瑛远去的背影的李姝菀。

留下了一个野种。

未等李瑛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李奉渊就已经转身往府里走。

宋静见李奉渊未撑伞,忙叫刘二跟上去为他撑伞避雪。

李奉渊听见跟上来的脚步声,偏头往身后看了一眼,淡淡道:“别跟着我。”

刘二不敢忤逆他,只好停了下来。

李姝菀在门外多站了一会儿,一直望着李瑛的身影消失在雪中,才在柳素的劝声下往回走。

她本有话想与李奉渊说,可等她迈过门槛,绕过影壁,抬头一望,李奉渊已经走出好远,只好暂时打消了念头。

主仆几人回到栖云院,李姝菀换了身衣裳,掀开窗帘去看狸奴。

她回来后没听见叫声,以为它仍睡着,没想此刻却见床上空空荡荡,并不见狸奴的身影。

李姝菀喵喵叫着在房中找了一圈,没寻着猫,却只看见桌上翻倒的茶盏和桌面上两只留下茶渍的梅花脚印。

那脚印向着窗户的方向。而为了透风,窗户并未关严实。

李姝菀心头一紧,爬上椅子推开窗一看,果不其然看见窗框上也有深se茶渍的痕迹,显然狸奴趁人不在时跑了出去。

而此刻窗外风雪正急。

柳素和桃青在外间准备早食,李姝菀匆匆跑出来,着急道:“柳素姐姐,你看见小狸奴了吗?”

柳素摇了摇头:“未曾。”

桃青见她面se担忧,忙问:“小狸奴可是不见了?”

李姝菀点头:“我在桌上看见了它留下的脚印,像是从窗户跑出去了。”

柳素安慰道:“小姐别急。它那样小的猫儿,这样的雪天定然跑不远,奴婢们这就去找。”

两人不再耽搁,放下手头的活,带上伞出去寻猫了。

李姝菀也并没闲着,将几间房屋里外仔细找了一圈,然后也出了门去找。

柳素和桃青已经出了栖云院。如此冷的雪,那猫只要不傻,定然不会往栖云院外跑,多半是在某个g燥暖和的角落里躲了起来。

李姝菀既担心它脑子不灵光在外冻着,又担心它爬进了李奉渊的西厢或书房。

庭中积雪晨时已被清扫过,地上的雪此时尚只有薄薄一层,不及鞋底厚,藏不住活物。

李姝菀便沿着廊道仔仔细细地看廊上有无它留下的脚印。

可细雪sh了廊上的石板,将痕迹洗刷得一g二净。就在李姝菀心乱如鼓时,她忽然瞥见书房的门轻轻动了一下。而此刻庭院中又并未起风。

她跑过去一看,就见那苦寻了好久的小狸奴蜷着尾巴,竟然就躲在书房门槛和门板的夹缝里。

瘦小一只缩成了一团,毫不起眼地挤在夹缝的角落,冻得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李姝菀不过出去了一趟,它却仿佛不认得她了。李姝菀朝它伸出手,它浑身的毛一立,压平双耳,张着嘴巴害怕地冲她嘶声哈气。

“别怕,别怕。”李姝菀蹲下来,小声哄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它从缝隙中抱了起来。

它叫得凶,但并未过多挣扎,似乎闻到了她身上有些熟悉的气味,慢慢镇定了下来。

李姝菀满脸心疼地把它护在x口,用手给它暖着冰冷的脚掌。

她愧疚地同它道:“是我不好,未关上窗户,下次不会了。”

她说着,缓缓站起身,正准备回去,却忽然见一道人影从身后压下来,映在了面前的书房门上。

李姝菀一愣,回头看去,入目的是一段窄瘦的黑se腰身。

那腰带上,正挂着一只与昨夜李奉渊送她的那只一模一样的荷包。

李姝菀抬头看去,才从武场回来的李奉渊低头看着她,声音冷淡:“你在我书房门口做什么?”

李姝菀正要回答,怀里的猫却像是被他的气势吓着了,倏而用力挣扎起来,想从李姝菀怀里跳下去。

短钝的爪子几番划过她的衣裳,李姝菀见它想跑,下意识抓着它的前肢,不料却被它咬了一口。

它的爪子剪短了,牙齿却仍锋利,这一口咬得见了血,李姝菀手一抖,眼里立马浸出了泪。

但她却是个能忍痛的,没叫出声,但手却本能地松开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猫此刻又要逃走,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伸到李姝菀面前,又准又狠地一把捏住了狸奴的后颈,微一用力,就将它提了起来。

那速度极快,李姝菀眼睛都没看清楚,就见小狸奴已经缩脖子耸起肩,蜷着四肢在他手里抖如筛糠,半点不再挣扎了。

蛇打七寸,猫抓后颈。李奉渊看着这瘦弱可怜的幼猫,眼里无一丝怜悯。

李奉渊将猫递给李姝菀,她忙伸手接过,一只手托着它的pgu,另一只手学着他的样子捏着猫脖子。

她望着他,轻轻道了声:“谢谢哥哥。”

李奉渊并没理会这话。他抬腿越过她,面se淡漠地扔下一句:“别让我在书房看见这小畜牲。”

说完就推门进了书房。

他分明帮了她,语气却又冷漠。不知道是因为厌烦她,还是因为不喜欢这猫。

李姝菀些许怔忡地看着他的背影,好半晌才回过头,轻轻抚0着怀里抖个不停的狸奴,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雪地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了声:“……好。”

小狸奴这番被吓得不轻,李姝菀回了东厢将它往地上一放,它立马一溜烟缩进了床底。李姝菀端着煮好的羊n唤了好半天才把它诱出来。

桃青担心它再往外跑,将李姝菀房中的窗户支矮了些,又在三指宽的窗户缝前摆了几只青瓷瓶,彻底堵si了狸奴从窗户逃跑的可能。

柳素觉得仅是瓷瓶单调了些,折了几只蜡梅cha在瓶中,寒风顺着窗缝送入室内,拂过花枝,满屋子都是梅香。

因在外挨了半日冻,受了凉,狸奴虽然找回来了,jg神却一直不大好,入夜后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李姝菀吓坏了,担心它难受,守了它半晚上,都没怎么睡。

风雪萧萧的大半夜,她点了支蜡烛,一个人坐在炉子边,抱着狸奴给它r0u软乎的小肚子。

狸奴像是知道李姝菀在帮她,躺在她腿上静静望着她,一声没叫。

不知不觉,一人一猫就这么睡了过去。

柳素闯祸

春芽萌生,天地换景,草木一日一高,少年也一日一长。

李奉渊这日早上起来,嗓音突然变得格外沙哑。

他自己起初并没察觉,临出门吩咐宋静这几日若日头盛,将他的书拿出去晒晒,宋静才听出他声音不对劲。

近来气候多变,早寒午暖,宋静还以为他染了病,连忙请来了郎中。

郎中仔细瞧过,说这是到了换声的年纪,叮嘱李奉渊平日少言少语,勿大声吼叫,连副药都没开,便挎着药箱走了。

往常李奉渊一般b李姝菀早些出门,兄妹两虽都在含弘学堂上学,但从来都走不到一处去。

今日李奉渊一耽搁,这天出门便迟了些,难得和李姝菀一同出的门。

不过上了街,李奉渊驾马一奔,李姝菀便又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李姝菀上学也有一月多,没一回是和李奉渊一起到的学堂,二人便是偶尔在学堂遇见,也不会说什么话。

李奉渊和杨修禅是好友,李姝菀又与杨惊春关系亲近,这两对兄妹便免不了被人拿来b较。

渐渐的,其他学生便瞧出来李姝菀和李奉渊关系疏远。

几位因李奉渊而与李姝菀交好的学生,也因此淡下态度,甚至私下生出闲话,议论起李姝菀的身世。

李奉渊出生时,将军府摆了三日盛宴,李瑛逢人便吹嘘自己得了麟儿。

然而李姝菀却是突然出现,在今年年前,望京里无人听说过李瑛还有这样一个nv儿。

仿佛一夜雨后忽然从地里冒出来的菌子,说出现就出现了,在这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连娘亲也不知道是谁。

即便李姝菀是个庶出,但按李瑛的身份,她娘亲的家世也不会差到哪去。

如此不清不楚,莫非身世低贱到见不得人。

不过这话旁人也只在私底下偷偷说上两句,不会大张旗鼓地到李姝菀面前去问。

李姝菀偶尔听见几声闲言碎语,也只装聋作哑当没听见。

她仿佛无事人半点不给回应,多嘴之人说了几回没了新鲜趣儿,渐渐也就不说了。

柳素随着李姝菀去了学堂,家中的狸奴便由桃青照顾。

它吃得多,一日吃三顿,夜里偶尔李姝菀还要给它加顿小夜宵,半岁不到,吃得脸圆肚肥,胖了不少。

桃青事忙,顾不过来这位小祖宗,便将一些简单的活计安排给了栖云院新来的小侍nv。

狸奴警惕心重,往日从不靠近这几位新来的侍nv,如今春日到,想小母猫了,倒对她们亲近了些。

这日小侍nv照常收拾狸奴吃饭用的小猫碗,它“喵喵”叫着,贴在她脚边蹭来蹭去。

可惜今日这位小侍nv不大喜欢猫,见自己裙摆被蹭上了毛,屈肘就把它推开了:“一旁去。”

狸奴身子一倒,耍赖躺在地上,冲她翻开了肚皮。

小侍nv并不理会,它叫了两声,站起身,抖着尾巴又蹭了上来,用毛绒绒的脑袋去蹭她的手。

小侍nv瞧出它这是发情了,猛缩回手,一脸恶心地伸脚踢开它:“滚远些。”

不料还没缩回脚,忽听一阵水声,小侍nv只觉脚上一阵sh意,随后一gu子浓厚的尿sao味冲进了鼻腔。

这鞋子是府里才下发的,总共就两双,侍nv眼下被尿了一脚,顿时汗毛耸立,忙拎高裙摆避免沾sh。

它万般可惜地看着自己打sh的绣鞋,左看右看,实在气不过,又恼又恨地踢了狸奴一脚:“你这乱尿的小畜生!”

狸奴毫无防备,一脚滚出许远,“咚”一声撞上椅腿。

它吃疼,站起来,浑身毛似刺猬炸开,张嘴冲她“嘶”了一声,如一道影钻出了房门。

桃青特意吩咐过,无人看管时狸奴绝不能出东厢,便是它要去外面玩,也得拴绳,别让它跑丢了。

侍nv一惊,顾不得自己sh透的鞋,忙起身追出去找。

不料只见廊上几只延伸向书房的sh梅花脚印,不见狸奴踪影。

今天日头足,院里晒了一院的书,书房的门此刻半开着,小侍nv往书房一看,暗道一声“不好”,忙跑了过去。

平日没有准许,这书房是绝不准她们进去的,可小侍nv害怕这狸奴闯出祸事,环顾一圈见四周无人,咬牙溜了进去。

她一进门,便见狸奴缩在书架子底层,瞪着一双眼睛警惕地望着进来的侍nv。

她心中慌张,却假意做出温和神se,弯腰慢步走向狸奴,放柔声音哄道:“好狸奴,快过来,到我这儿来。”

猫虽只是畜生,可却不蠢,它才受了她踢了一脚,哪会信她,见侍nv朝它走来,装腔作势地弓高了背。

侍nv张开手,猛朝它扑去,狸奴灵活从她臂下一钻,她便扑了个空。

侍nv紧追过去,狸奴立马疯了似的在房中飞窜,慌不择路跳上墙边柜子,一脚踢翻了柜子上的烛台。

膏油顿时如水流出,铺撒柜面,瞬间烧着成一团烈火。

明亮火光映入眼瞳,侍nv惶惶往后退了一步,满目惊se。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猫便受惊又从门缝飞跑了出去。

待她追出来一看,正见它跑回了东厢。

书房外立有太平缸,侍nv正准备打水救火,可当她透过窗户纸看见那房中红烈的火焰后,却又突然改了主意。

她慌张回到书房,跪在地上快速用袖子擦去自己和猫留下的脚印,随后假装无事发生,在人看见之前,回到了东厢。

午时,繁闹嘈杂的街市上,刘二驾着马车,缓缓往将军府去。

李姝菀坐在马车里,手里捧着本诗册,翻到了先生今日刚教的两首诗这页。

她想着在回府的路上将两首诗背下来,可此时日头正暖,马车又晃晃悠悠,才背上几句便催得她发困。

柳素劝道:“小姐若是困便睡吧,读书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可李姝菀一听,歪倒在靠枕上的身子又坐直了,看着书逞强道:“不困的。”

然而看上两眼,眼皮子又搭了下去。

忽然,车前驾马的刘二瞧见一名将军府中的仆从神se匆忙地在街上跑,他忙勒马停下,出声叫道:“诶诶,等等,你做什么去?”

不过那人跑得太急,人没叫住,急停的马车反倒将李姝菀惊醒了。

手中书本落地,她受惊睁开眼,身子也往前歪去,柳素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隔着车门责备道:“怎么突然停下,险些摔着小姐。”

刘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方才看见府里的一名奴仆慌跑了过去。”

柳素推开车窗往外看去,街上人影憧憧,并没瞧见人。她问刘二:“看清了吗?”

“青天白日,应当没看错,是栖云院的小厮。”刘二道:“只是我看他神se慌张,像是出了什么事?”

李姝菀听得这话,再困倦的脑袋也醒了。她轻声问:“是往学堂的方向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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