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
那姓冯的汉子一声不吭,也跟着跪在张晓云身边,沉默着将头磕在地上。
双胞胎已被谢定安和屿哥儿抱去旁边院子吃饭,剩下的人现在都是一声未吭。
高知府静默良久,手上嫩黄色的点心同他肃穆的神色格格不入,将之放在一旁的桌上,才严肃问道:“你发现此事距今已有多久?”
张晓云回忆道:“四年有余。”
“不过”她犹豫着说道:“自从我知道此事后,回顾往日婆婆和二叔的表现,猜测他们应该在六、七年前就已有此举。”
高知府目光犀利,“为何会有如此猜测?”
张晓云止住了哭泣,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情,缓缓道:“原在徐大哥过世后,家中条件每况愈下,钱财也越来越紧,二叔那时跑船的工钱不多,家里都快沦落到要卖掉春闲巷的房子,再去更偏远些的仅余巷买间屋子落脚的。”
“可突然家里情况却回转了过来,原来婆婆露出的要卖房的口风也再听不见了,甚至家里时常还有肉食能吃上,日子比徐大哥在时过得还好。”
她的话越来越肯定,“二叔一直都在跑船,并没有其他进项,能出现如此变化,自然就是因为铁矿了。”
高知府面上不变,心里却松了口气,如果早在六七年前就开始私贩铁矿,那就说明私贩铁矿一事早在他到任之前就已发生,他顶多落下一个监管不利的罪名,若能将此事查清,还能将功补过。
那也得将此事查清才行,“那你可知你二叔跑船是往哪方去的?”
张晓云脸上有着些不确定,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好像是往一个叫‘昌朵味’的地方去的。”她曾在二叔嘴里听到过数次,可却并不知道是哪三个字,只是依葫芦画瓢将之重复出来。
她不知道,祝世维、黄娘子和高知府却是一清二楚,大炎朝只有一个地方名为“昌夺卫”,三人脸色陡变,连刚刚还稍显轻松的黄娘子脸色也沉了下来。
昌夺卫可就在边疆不远,是负责驻守边疆,离着边境线最近的一个卫所,和守边城一同拱卫西面边疆,防御蠢蠢欲动的戎人。
守边城由牧大将军领着十数万兵马驻守,牧大将军乃是先皇亲自加授的龙虎将军,为正二品,手握重兵,却不参与任何朝廷党争,领受先帝遗命,只一心守卫守边城。
不过昌夺卫却不同,昌夺卫下辖五千六百名兵士,五个千户所下辖五十百户所,最高指挥官是昌夺卫指挥史,乃是正三品,直接听令于昌夺卫所属的甘西省都指挥使司。
黄娘子脸色难辨,甘西省都指挥使司正是长公主和驸马费劲多少心力也没有啃下来的硬骨头,因为那里乃是广威王妃娘家,孔家的地盘,而甘西省都指挥使正是孔家现任当家的长子孔青雄。
祝世维勾唇冷笑,“孔家是想做什么?难道是想帮着瑞王”
边上茶盏碰在桌面上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未尽的话。
黄娘子阻止了祝世维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才笑盈盈地看向谢景行和周宁,“今日麻烦你们了,剩下的事情就由我们来处理,天色已暗,明日谢小郎君还须去府学念书,就不多耽误了,我找人送你们回去吧。”
张晓云想转头看周宁,又硬生生地止住了动作,脖子僵硬地半偏不偏,最后恭顺地垂首,等待上面的人发落。
周宁欲言又止,黄娘子看出他脸上的不忍,微笑安慰道:“这两位与此事并无甚太大关系,我们只是找他们了解情况,关键仍然在于徐二郎和毛玉翠,私贩铁矿也是由这两人进行,其他人只要没有参与,并不会论罪。”她转头看向高知府,“高知府,你说呢?”
高知府点头:“正是。”
谢景行一听,心中惊讶,他和毛婶子同是春闲巷的居民,这么多年来,都还不知道毛婶子的姓名,这才短短半个时辰不到,黄娘子居然就查出来了,真是神通广大。
周宁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虽然说此事确实与他无丝毫关系,不过张晓云同他相交日久,他是知张晓云的难处的,若是这时还要受到毛婶子和徐二郎的牵连,也太过无辜,他抓住谢景行的手,笑说:“那就好。”
听见黄娘子的话,张晓芸软倒在地上,旁边姓冯的汉子也终于有了动作,顾不上许多人在旁,拉过张晓芸,两人相拥着失声痛哭。
谢景行跟随周宁和谢定安出了屿哥儿府,看着天边晦暗的天色,他忍不住叹息一声:“看来要变天了。”
屿哥儿将手里的谢若送去谢景行手上,谢若双手抱住谢景行的脖子,眼睛微眯着,显然是困急了。
天早已黑透,整条街的宅院都挂起了灯笼,屿哥儿的脸被灯笼昏黄的光笼罩,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出一片阴影。
趁没人注意,屿哥儿将手握住谢景行的大掌,小声道:“此事有奶娘和祝爷爷他们处理,甚至还有我在京中的爹娘筹谋,我不管,你也别管。”
谢景行握紧伸进他掌心的手,笑道:“我也管不了。”
屿哥儿的手轻轻挣动,手指用力握住谢景行的尾指,在手中细细的摩挲,浅笑道:“过一段时间谢哥哥就要参加府学的马球比赛,我也得参加羽毛球比赛,这次我一定要将我同窗全部打败,才没心思放在这些杂事上呢。”
谢景行任他动作。
周宁发现身后无人跟上来,驻足回首,就见两个少年人在灯下私语,他转头看向身旁人,谢定安同他对上视线,两人默契一笑。
谢景行得中秀才那日在他耳边说过已有意中人,意中人是谁,他们现在早已知晓。
第126章
说是不管了,可也并不是全无关注。
第二日,谢景行刚回来还没进家门,就先听见了邻里的闲话,春闲巷巷头的毛婶子和徐二郎一大早就被官府的衙役抓走了,独留下许小豆和徐二郎过门不久的媳妇。
可见到衙役凶神恶煞地上门,二话不说就将人扣去了府衙,徐二媳妇哪里还敢待在徐家,当日就收拾细软回了娘家,现在徐家就只剩下了徐小豆。
好在徐小豆也有十几岁,就算独自在家也不会饿出个好歹,他在家里面战战兢兢得等了好几日,他久不见踪影的阿娘才总算是回了家。
后面居然同样跟着衙役,在他吓得两股战战,避在门后时,张晓云上前抱住他,两人失声痛哭一番。
衙役并不催促他们,张晓云发泄了一番后,才拖着徐小豆进屋,将娘俩的细软和衣裳收拾好。
除此以外,徐家所有值钱不值钱的东西张晓云一概没伸手,走之前她转头回顾了自己生活十几年的徐家,在心中默默道:“徐大哥,我带着小豆走了。”然后就拉着徐小豆出了门。
而随她一同过来的衙役在他们出门之后,就将门拉了过来,两张封条贴上,没有知府的同意,任谁也再不能进去。
张晓云两人从徐家出来时正是午后,那冯家汉子赶着一辆驴车停在春闲巷巷口,张晓云将收拾的衣裳包裹放在了驴车上,冲着冯姓汉子温婉一笑,那瘦削的脸上终于有了丝不同于往日死气沉沉的活泛,她并没将徐小豆留在此处,而是又拉着徐小豆进了距离不远处的谢家汤圆铺。
周宁早已看到他们,不过此时店里正忙活,他看到张晓云安然无恙回来就已安心,至于其他,总有时间的。
没想到张晓云却带着许小豆上门来了,而且刚一进门,连句话都没说,拉着徐小豆直接就跪了下去,足足冲着他和谢定安连磕了三个响头。
徐小豆被近日家中发生的事情所吓住,愣愣地跟着动作,此时他身边的是他唯一能依靠的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