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节
谢景行也抬头往对面茶楼望去,见是一座二层茶楼,他们离着还有些距离,也能听见里头人声传来,显然人不少。
与谢景行同船而来的学子就有带了侍从之人,孟冠白就是其中一位,且还不是一、两个,八府学子同来明州府应试,自然使得明州府极为热闹,而这些远道而来的人都需要在明州城内解决饮食起居,商贩们自然是使尽浑身解数招揽客人,想要趁乡试期间大赚一笔。
而此时此地,酒楼、茶社、戏院等可供学子间交友以及探讨学问之地更是门庭若市,加上安平省内饮酒、品茶之风本就盛行,与之相关之地座客常满乃是常态。
等谢景行几人走至茶楼门口,只是往里一望,便见着里头几乎可以说是座无虚席,人皆长衫,看来都是来此品茶的文人雅士。
伙计脚不点地楼上楼下跑,可看见他们的身影,连忙就有人腾出手将几人招呼进了茶楼,他往里一望,不好意思笑道:“楼下并无座位了,不过楼上还有几处空桌,小的这就带几位上楼去?”
见他们并无反对的意思,他更是笑容满面带头往前行去。
通往二楼的阶梯分为两段,都连接在东侧墙壁之上,中间有一处拐弯,阶梯近五尺宽,客人这般多,阶梯若是窄了可不方便,到时惹了客人不喜反倒得不偿失,谢景行和孟冠白两个体格都不小的汉子并肩走上去,旁边都还有空余。
“‘山中多白云,天上多清风。清风解炎热,白云自西东。’(注)魏兄这首诗风神飘逸,超尘出世,于平淡中显深远,真是难得的好诗啊。”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句华夏诗人李白之名句用来形容魏兄之诗真是再适合不过了。”夸夸群还不止一人。
第一个念出诗句之人的声音不小,谢景行也将那篇诗全听清了,诗确实不差,甚至称得上好,确实配得上两人的赞誉。
谢景行脚步才落在楼梯转角,上面的话继续传了下来,“同样是写云,那个通州府学的谢景行写的《孤云》虽然意境高远,可魏兄的这篇却是平淡之中见真章,依我拙见,魏兄此篇比之《孤云》要更加穷妙极巧。”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怎么无缘无故突然提起他了?难道还能未卜先知知道他要来不成?
上面的话继续传来,是一开始夸赞诗的那位学子的声音,“也就是魏兄没去通州府学,若是魏兄去了,以魏兄的才学,哪里轮得到那谢景行出头?”
另一道酸溜溜的话语声跟着响起,“还被盛大家看重,居然欲收其入门下。”
孟冠白的眉头越挑越高,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看来这就是因谢兄盛名附带而来的产物了。
不过,不招人妒是庸才,也就是他心大,才能平常心与谢兄相处,若是他心胸狭隘一些,该也同上面几人一样,因谢兄而面目可憎了。
那位被称之为魏兄的学子一直不曾发言,可他身边却有人接话道:“是啊,若是魏兄不是因身体之故未成行,他若到了通州府学,以他的才学品性,盛大家又怎么可能看得上谢景行,定然只有魏兄才能入盛大家之眼。”
最后一字落下时,谢景行也站上了二楼,他望过去,正对上话音刚落的那名面目普通的青衣文人。
青衣文人却不知他口中之人已经出现,还正好将他的话全部听进耳中,一双眼里满是嫉恨,嘴里虽在夸他人,可看他那神情却分明是恨不得取谢景行而代之。
而站在他身旁的应该就是方才被众人夸赞之人,他手上还执着笔,桌上摆着一张宣纸,纸上隐见墨迹。
他浓眉挺鼻,面目白皙,看着是一副浊世佳公子模样,等到这时他才谦虚道:“众位高赞,魏某受之有愧。”
孟冠白脸上挂起玩味的笑容,凑近谢景行耳边道:“你细品,他可并未反驳那几个人的话。”
虽是好几年的友人,可谢景行还是不习惯外人进他身,等孟冠白话音一落,他便往旁让了一步。
不需孟冠白提醒,他哪里听不出来那姓魏之人看似是在谦虚,可对旁边几人方才所言显然是深以为然的,脸上挂着谦虚的浅笑,可眼里却满是傲然睥睨之色,这种反差虽然不曾破坏他清朗面貌,可却让人清楚觉出他的言不由衷之意,看来是对自己才学颇为自负之人。
阴差阳错的,他抬眼时恰巧就直直对上了谢景行的双眼,他一愣,紧接着露出一个带着居高临下之意的笑容,便移开眼,显然是将谢景行几人当成是平常学子,不值得他上心。
谢景行也并不在意,抬步跟着伙计朝着对面不远的空位而去。
他不愿意多说,可这座茶楼里高朋满座,自然有持不同意见之人。
楼下有一穿蓝衣的年轻学子忽然提声道:“我看却不见得,谢景行之人文诗双绝,远非常人能及,盛大家脚步遍天下,见过的读书人数不胜数,这么多年也就谢景行得了他的看重,欲收其为徒,足以证明谢景行之才妙绝天下。”
孟冠白与谢景行并肩,可却更靠向围栏,往下一望便瞧见了说话之人,他脸上满是钦佩,显然出自真心。
孟冠白会心一笑,未曾想到居然还有人比他更佩服谢兄之才。
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当即拱手对着下方学子,以礼相待,“这位仁兄说得是极,吾也这般认为。“说完,他甚至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景行一眼。
谢景行眉目不动,脚步依然。
丘逸晨撑开折扇挡住唇角笑意,这把折扇还是他去孟冠白屋里翻出来的。
寇准规三人也是忍俊不禁。
魏登达坐在里侧,自然是看不到下面出身反驳他之人,不过他却是将孟冠白之话听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后面几人唇角的笑意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他怒目看向谢景行几人,双目怒气勃然,却强忍着冷声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诸位愿意对那谢景行俯首帖耳,我却不欲拱手而降。”
“俯首帖耳”一词说得未免也太过了,孟冠白停下了脚步,脸上笑意不见。
谢景行眼里也闪过一丝不悦。
站在魏登达身旁的人却赞同地连连点头,道:“正是,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难道你就已经知道了本次乡试解元之位就定会落于那谢景行之手。”他勾唇不屑地笑:“我看却不见得。”
还用了同楼下蓝衣学子同样的一句话,嘲讽之意顿显。
不过比之他口中最后一句话,其他几人却是更注意他前一句,这可不能认下来,要是在乡试之前就自认会得到解元之席,到时万一出榜时谢景行真排在第一,那可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谢景行这下也不好再装聋作哑,转身对上说话之人,“解元之位落于谁手,现在谁也不知,可能是你,也可能是这位魏兄,还可能是此次来参加乡试的每一个学子,没有谁敢断言。”
谢景行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众人皆是怔了怔,尤其是他看着的那人,才反应过来他方才口不择言之下说了些什么,脸色一白。
他这话要是被有心之人传进考官耳中,可是将考官全得罪了,若是考官心胸狭隘一点,觉得他在私下揣测考官与学子私相授受,徇私舞弊,在考试之前就定下了排名,他怕是别想在此次乡试中有所作为了。
其他人也都不是脑袋愚笨之人,自然也反应过来,纷纷闭口不言,霎时间茶楼里落针可闻。
众人对视无言之际,客栈楼下小二却又迎了一波人进来,同样走上了二楼,谢景行先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略带耳熟的谢兄。
他诧异回首,居然是清河府学的韩回舟和赵朝贵一行人。
韩回舟一上楼就看见了前面熟悉的人,快步行至谢景行身旁,高兴道:“谢兄,自通州府学一别已是几月未见,未曾想今日能不期而遇。”
赵朝贵虽不像韩回舟表现得那般高兴,可也淡淡点头,招呼道:“谢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