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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的我和卑微的妹喜

 

我单方面和妹喜冷战一周了。以往,我虽然没有与妹喜有多少言语上的互动,但我还是会在妹喜给我盛饭的时候,道出一句不那么真诚的谢谢。而这次,我所施展的沉默绝对是有史以来最为凶悍的,刻薄的,致死的。我时而会整蛊妹喜。妹喜经过我的身边,我会突然开口说话,她便会停下脚步,认真倾听,然而,她听着听着,却发现我在编造各式各样的小故事来讽刺她是一个好色之徒。起初,她听不到半篇,就会走开。可是我偏要像个喇叭,让自己那浑厚的声音使整个笼子振起来。她实在听不下去了,就会出门。后来,她的脸皮和她手上的茧子一样越来越厚。她会一边头头是道地捧哏,一边悄无声息地捏我的裤裆。我以为她走了,其实,她是在屏息等待。等待我放松警惕的时候,给我的命根子一个抓捏。小娘皮子,真不害臊!我暗自骂道,又觉得快活。

可是现在,妹喜和我说话,带着比以往还要浓重的歉疚。好像,她在外面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我猜,可能是王大力的缘故。王大力隔三差五就会骑着三轮车到妹喜的流动餐车溜达。不是给妹喜带水果,就是给妹喜招客人。然后,一男一女顺理成章地聊起天来。你说你的故乡,我谈我的梦想。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总有感慨不完的苦难。

王大力的老母是在去年春节去世的。老母在打扫屋顶卫生的时候,不慎从梯子上摔破了脑袋。老爹中风,躺在床上,没有察觉。还是路过的邻居发现了尸体。老母在生前总在催促王大力结婚生孩子。日子越是过下去,老人家越是害怕死亡。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儿子成家。立业与否,无所谓了。她还想啊,孙子孙女要是出生了,一家人就去拍个全家福,摆在老家的大厅里。每当客人进屋,都会感叹一句:三世同堂,你说多美啊。可惜,很多事情不遂人意。

王大力计划在明年把老爹接来上海。虽然,他住的地方不大,月薪也不多。但是,相互照看,总比在老家强。因此,他希望尽快结婚。或是说,尽快把妹喜娶回家。妹喜是王大力的心上人,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妹喜知道吗?她当然知道。可是,她对大力哥不来电。那妹喜对谁来电?对我啊。她一眼就相中了我挂在墙上的时候。把我带回家的一天,她就把酝酿多时的爱情和身体给了我。

妹喜是一坛老酒,味道醇香,很难不招人喜欢。所以,我能理解王大力为什么会想要除掉我。他喜欢妹喜是一个原因,他嫉妒我是第二个原因。他嫉妒我的美貌,他嫉妒被妹喜养着,他还嫉妒我可以和妹喜做爱。他就是嫉妒我。嫉妒使王大力这个蠢蛋开始和我耍脑筋了。妹喜与她的大力哥说了一点关于我的事情,于是,他便和妹喜吹了耳旁风。

妹喜给我找了一份工作。在楠哥推拿馆里做推拿师。我听后,当场把碗砸到地上。我听到妹喜惊呼一声,然后听见拖鞋拍打地板的声音。她跑了。还没送进嘴里的紫菜汤洒在地上,也洒在妹喜的腿上。妹喜被烫伤了。冯大夫特意过来,把我骂了一顿。我沉默以对,不知悔改。妹喜一边劝冯大夫消气,一边替我辩解。然而,正当冯大夫快要消气之时,我找准时机,抬头挺胸,无比得意地说道。

“我就是故意的。”

冯大夫用了他毕生所有的严厉言辞对我进行道德批判。可是,他终究是文雅之人。问候祖宗的事情,他做不出来。最终,他的训诫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我知道他在叹什么。他在惋惜妹喜这样的好女人被我这样的坏男人糟蹋了。是啊,我是吃软饭的小白脸。那又怎样?妹喜爱我。这足够让我挥霍了。

夜里,妹喜头一次没有和我睡觉。我用食指敲一下手机屏幕。手机亮屏。我再用食指敲两下手机屏幕。手机里穿出女性声音,咬字清晰却音色机械地播报时间:现在是晚上的十点十三分。我没有猜错。妹喜果真要让我独守空房。我立即起身,抹黑出门。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既是希望能给妹喜一个惊喜,又能展示我行动自如的本领。我顺着墙壁,摸到客厅,揿了三下灯管的开关键。我等着。等着妹喜说我吵她睡觉了,然后,我就会顺水推舟,让她和我一起进屋里睡觉。但是,开关键在客厅咔哒咔哒地响,妹喜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你去哪儿了?只因我向你泼去一碗汤,所以你就离家出走了?今天晚上,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看不见的虚无之中吗?我全身的血液被瞬间抽空,仿佛回到当初被宣告失明的那一刻。

我再次失明了。我唯一的依靠是后面这堵墙。我似落在地上的惊弓之鸟,既要顾及受伤的翅膀,又要嘶声力竭地呼救:妹喜!梁妹喜!你在哪儿?快,快把我放回到树上。我要回到树上!我从未觉得女人的名字是具有魔力的。我仅仅是喊了几声咒语,当事人就像是凭空出现。妹喜扑进我的怀里,说道。

“来啦,来啦。喊这么大声,待会儿又把邻居给喊过来了。”

我把手从墙上撕下来,然后粘在妹喜的身上。妹喜是我的浮木。我死死地抱住她,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体内。我的眼前出现无数分子相融的画面。一个是我的分子,一个是妹喜的分子。我们分裂,我们融合,我们无法被拆散。

我不出门,妹喜便绞尽脑汁地让我这个新手级盲人接触外面的世界。她装成经验丰富的导游,挥舞着领航专用的小旗子,牵着我去游山玩水。所谓的游山玩水,不过是她一边带着我在笼子里转悠,一边复述旅游节目里内容罢了。我时常听见她专心背台词的声音。在浴室,在阳台,在厨房。我不做反应,忽视她的努力。幼稚极了。两个成年人在简陋潮湿的出租屋里过家家。我已经很给面子了。我像块木头,任她摆弄。只要她不要太荒唐。妹喜最喜欢带我去敦煌。我问,你为什么总是带我去那儿?妹喜说,因为我想要变成一头骆驼,被你骑。妹喜的情话就是这样粗俗又动人。

我抱得太久,妹喜反而不自在。她蠕动起来,想钻出我怀抱。但是,我的怀抱像是尼龙扎带。只能往前拉紧,不能往后松绑。我呵斥一声,她不敢动了。我又重新把她牢牢抱住。妹喜被我挤压得有点呼吸困难。她呼气吐气好几遍,说道。

“我没有和你分房睡的意思。我腿上有伤,床又不大,我怕咱们都睡不好。所以,我想着自个打地铺,睡几天,等伤好了,再和你一起睡。我不是故意把你丢在屋子里的。你不想出门,那就不出门。我也不是非要你出门。我说了养你,就会养你。我只是不想让你睡太多。对身体不好。而且,你一个人呆久了,容易转牛角尖。你越是转牛角尖,就越是不快乐。你可能会觉得我啰嗦。但是,你要知道,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你要是心情好,就在阳台上做做操,扭扭腰,活动活动筋骨。你要是心情不好,可以骂我几句。我不怕你骂我。噢,还有啊,冯大夫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对我好,我是知道的。”

我把脸埋进妹喜的颈窝里,深深地汲取妹喜的气味,问道。

“我对你哪里好了?”

妹喜仰头顺气,坦率地答道。

“我觉得你在床上,把我弄的很舒服。”

“我只有这个作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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