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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挣 第159

 

市局两名刑警急忙赶来,拿出证件,一个举着铁铲的村民悻悻将铁铲放下。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陈争不是没有去过偏远的地方,他们的眼神他很熟悉,是戒备而恐慌的。

“你儿子易磊呢?”陈争问。

老妇被两个女人扶了起来,吭吭呀呀地坐着,有人替她回答,说易磊在干活,已经叫人去找了。

陈争问:“祝依出了什么事?”

老妇一听,又哭天抢地起来,其他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摇头,有的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还提她做什么?那种女人,不就是咱们村的羞耻吗?”里屋走出来的那个年轻女人挤眉弄眼地说。

“羞耻?”陈争问:“她一个律师,怎么让你们蒙羞了?你又是谁?”

老妇哭着说:“阿琼,你就别说了,得罪人呐!”

村民们七嘴八舌介绍,说这个叫阿琼的是易家去年娶的媳妇,隔壁村嫁过来的,特别孝顺,比以前那个好多了。

陈争观察阿琼,她穿着半新不旧的棉服,长相气质都很小气,头发、皮肤看得出是真的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喊道:“磊子!磊子回来了!快,你家出事了!”

无依(16)

人群分开,陈争看到慌张冲进来的易磊。这大冬天,易磊只穿了件灰不溜秋的夹克,衣裤上有很多灰,但若是只看长相,这人五官出众,尤其是眼睛炯炯有神。如果稍加打扮,那就是很受欢迎的大叔。

“你们……”易磊不像其他村民一样舞刀弄棍,他来到易母前面,“你们真是警察?”

陈争问:“啊,警察,来找祝依了解点事。”

易磊跑得脸颊通红,听到祝依,眼中顿时流露出难过,“小依她,她已经走了。”

“呸!”易母突然道:“你还叫她叫得那么亲切!她干了什么事你忘了?给你丢那么大的脸,害得你一辈子抬不起头,你还念着她!”

“妈!你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人都没了!”易磊说完又对村民道:“大家先回去吧,算我求求你们了!”

有热闹谁不想看,村民们互相推搡着,磨蹭了半天才退出易家院子。陈争看得出来,易磊这人有点窝囊,村民们走,不是因为他左右央求,而是屋里戳着四个警察,其中一人腰间还别着枪。

劝走村民后,易磊又让阿琼带着易母、孩子去里间。孩子哄不住,一直在哭,易母也不断抱怨,阿琼虽然没说什么,但眼里全是不满。陈争看着易磊做这一切,觉得他很疲惫,好像精神气儿都被这一家子给耗尽了。

终于安顿好母亲妻儿,易磊长叹一声,抹了把脸,“陈警官,你有什么话就问吧。小依的事,也就我最清楚了。”

他的口音比易母轻一些,即便没有文悟,陈争也能和他交流。

“你口音没其他人重。”陈争随意说了句。

易磊愣了愣,叹气,“小依每天都纠正我,她要是安安分分的……哎!”

安分这个词从易磊口中说出来,莫名让陈争感到不适,这样的村子,要求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安分,想也知道,不大可能是什么好事。

陈争问:“不安分?祝依怎么就不安分了?”

易磊低着头,很消沉,文悟站在门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突然说:“她出轨了?”

易磊仿佛受到刺激,整个人跟触电似的弹了下,“她,她……”

陈争再次问:“她是怎么死的?她家里人呢?”

尴尬和自卑在易磊脸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紧紧捏着拳头,自言自语道:“其实最不该怪她的就是我,她本来就不属于我们这种地方,都是为了我,她才勉强自己留下来。”

那年,七个意气风发的实习生来到落后的圆树村,寻找需要法律援助的人。他们设想得很好,越是贫穷的地方,法律就越是派得上用场,一定有年轻人不履行赡养老人的义务,一定有学龄儿童被剥夺了上学的权力,一定有女人被家暴,一定有女孩被父母卖给老男人,一定有务工的村民讨要工资无门……

然而他们在圆树乡转了一圈又一圈,没有一个人需要他们的援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开始在村民中挑拨离间,非要让女人承认被丈夫打,让孩子承认没学上。

村民很不欢迎他们,但易磊却和祝依聊得很投缘。祝依不像其他人那样充满攻击性,她来到村子以后,只是安静地观察,从不主动挑起纷争。

易磊父亲走得早,多年来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他学历虽然很低,但喜欢读书,每次去镇上,都会买回一堆便宜的二手书。因为早年生过病,他身体不大好,所以没出去打工,靠给村民修电器、管道为生。出山货的时候,他也会跟大家一起去收集山货,拿到镇里去卖。

二十多岁时,他在山里受伤,失去生育能力。这件事成了他的心病,也是他的耻辱。很长一段时间里,村民对他“不行”议论纷纷,他也因此讨不到老婆。后来他干脆断了念想。

他在院子里清洗晾晒山货时,祝依来做法律科普。因为隐疾,他其实很不愿意和女人相处。但祝依轻言细语,学识渊博,说起专业的问题来闪闪发光。他不由得被祝依吸引。

其实当年他也是有机会继续念书的,只是家里没有这个条件,身边也没人继续念。他这么多年来在书籍中寻找慰藉,逃避现实,也是想要弥补没能靠读书走出大山的遗憾。

祝依的到来就像给他乏善可陈的人生浇来一束光,他像个渴望知识的学生一般仰望着祝依,对她的每次出现满怀期待。

可那时他不曾奢想过祝依会成为他的妻子,他从未表达过喜爱,他知道自己不配。

让他倍感意外的是,祝依居然对他有好感。他简直百思不得其解,他何德何能?

实习生们即将去下一个村子,祝依却说想要多待几天,借住在他家里。他像个窘迫的孩子,将一屋子的旧书展示给祝依看。祝依羡慕地说,她小时候特别想有个房子,装满书,她想躲在这装满书的房间里不出来。

他冲动地告诉她:“那我们就都待在这里,不出去!”

说完他就羞愧得无地自容,他已经三十好几了,又没有生育能力,还是个贫穷的农村人,他凭什么让祝依留下来呢?祝依今后会成为大律师,大放异彩,赚很多的钱,遇到真正配她的人。

祝依却笑着说:“好。”

他不敢相信祝依对他也是有好感的,祝依说,他很不自信,但他足够好,农村条件有限,他读了那么多书已经很不容易了。和他谈古论今,她感到很高兴,不管是学校里的同学,还是现在实习的伙伴,大家都是竞争关系,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畅所欲言的感觉了,而且他倾听的样子很认真,她感到被尊重。

他终于忍不住捅破了窗户纸,向祝依倾述爱意,并且发誓自己会努力打拼,争取和她一起到外面去。她却说,自己并不留恋外面的生活,如果能够安安稳稳地在圆树乡过一辈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祝依的决定遭到实习生们的一致反对,他们不理解,说祝依简直是疯了,这么一个要啥没啥的老男人值得她放弃人生?

祝依平静地说:“我没有放弃人生,我正是在追逐想要的人生。我从小就没人疼,现在有人疼我了,这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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