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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从堤岸上望过去,雕梁画栋掩映在绿树繁花之后,别有一种恢弘又婀娜的气势。待到了台阶前,宫门上引荐的内侍早就通传进去了,皇后身边的长御在门前候着,见到居上,深深肃了下去。

殿内已经来了好多命妇,大家围在一起闲话笑谈,正说得热闹时候,听见门上大声的呈禀:“辛娘子至。”

众人立刻回头看,因门窗洞开着,有风从池上来,吹起了垂挂的帐幔,也吹起的贵妇们挽着的披帛。灯火高悬下,见一位盛装的丽人从门外迈进来,那一瞬衣袍飞舞,人像画壁上走下来的飞天一样,顿时引得人惊讶又叹服。

秦国大长公主对皇后说:“从北地到长安,确实没见过这样美丽的女郎。”

皇后听罢一笑,自然也很满意这位准儿媳。

其实上次的烧尾宴上,她一眼便看见了她,但因她和前朝关系太深,便没有将她放进候选者中考虑。可惜是真的可惜,毕竟这样好的容色,若作配太子,婆母看着也赏心悦目。那时她还与身边长御感叹过,那么好的女郎不能进他家门,很是遗憾。

不想后来形势有变,隔了两日她召见中书令家四娘子,也将太子传了过来。结果两下里一相看,太子显见地无话可说,作为母亲便知道他的心意了,到底是不曾看上。

如今兜兜转转,还是将这朵花摘了下来,作为婆母,只要儿子喜欢就好。另外行辕中安排的傅母每常进宫来报,说太子妃娘子多聪慧、多伶俐,焚香煎茶了如指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听得愈发称意,见了人,当然更加欢喜。

抬手招了招,“殊胜,到我这里来。”

居上上前行礼,端端肃拜下去,“皇后殿下安康。”

皇后说免礼,探手虚扶了她一把,顺势把人引到身边坐定,笑着说:“降旨令你们定亲,却不曾招你进宫来,是因为怕你乍然见我不自在。今日正逢中秋,宫中起宴,正好可以结识族中的长辈和姊妹。”说罢又怕她觉得孤单,和声道,“陛下在前朝设宴款待臣工,泽清也在那里作陪,等宴一完,就到含凉殿来与大家一同过中秋。”

居上到这时才知道太子的小字,感慨真是一辈子离不开水,难怪误以为她落水,想也不想就一猛子扎下去了。

敛神,忙道是,“儿承陛下与皇后殿下恩典,还未向殿下谢恩,今日才来拜见,请殿下恕罪。”

皇后说无妨,“让你们在行辕多多相处,若彼此间和睦便爱屋及乌,见了我就不拘谨了。”一面又低声问她,“你与太子一切尚好吧?行辕中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不要有顾虑,只管告诉我。”

居上恭顺地说没有,“一切都很好,郎君待我很和气,行辕中的长史家令和傅母等也都很照应我,请皇后殿下放心。”

皇后颔首,抬眼见一众族亲都看着她们,这才想起彼此引荐。于是这位是姑母,那位是姨母,仔细向她介绍了一遍。

居上别的本事不好,就是会认人,但凡从她面前经过的,她都能牢牢记在心里。

中秋的筵席么,还是要以内苑的家宴为主。前朝大宴早早结束后,一干在朝的皇亲又挪进了含凉殿,因都是一家人,凑在一起并没有太多男女的避忌。大家热闹地互打招呼,居上也向圣上见了礼,圣上虽是一代霸主,气势非凡,但待人的态度倒很和蔼,一如长辈垂询小辈,松散地说了几句家常话,便吩咐太子,“好生照应着。”

凌溯道是,本想把她带在身边,可一回身,发现她已经去了皇后那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含着笑意旁观所有人,莫名对一切饶有兴趣。

他迟疑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朝人群中望去,陆观楼、凌凗……今日他们都在。

他终于明白过来,难怪她看上去如鱼得水,尤其那表情,真是格外令人起疑。

兔子不吃窝边草。

居上那厢呢, 伴在皇后身边,听皇后慢慢说着太子幼时的趣事,说在北地时候上山下河, 胆子比谁都大。

“后来年岁渐长, 入军中历练, 彼时常有吐蕃人扰攘, 他每每出征,当前锋、当司马、当将军,虽每次都凯旋, 但我也还是提心吊胆,要见他回来才能放心。”皇后说话的语调不急不躁,吐字的方式, 和凌溯很像,曼声说着, “男儿在军中, 到底很苦啊,他有雄心, 即便不出征的时候, 也愿意在校场上操练。如今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须得安定下来, 须得有个家,我与陛下很为他的婚事操心, 他百样都好, 就是不会讨女郎欢心。殊胜, 他若是有惹你生气的地方, 你且担待他, 要是实在气不过, 便来告知我,我替你好好出气。”

话虽这样说,居上还是知道分寸的,就算平时水火不容,也不能闹到长辈面前来,便乖巧地应答:“我初与太子殿下相识,看他是个很严厉的人,但相处日久,才发现他正直且热心。殿下请放心,我们在行辕很好,我有许多不足之处,受傅母指正,受郎君包涵,也学着如何与郎君和睦共处。只是人不知自己的短处,若我有欠缺,还请殿下明示,容我改正精进。”

懂得说这番话的,便是真有欠缺,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皇后笑着说:“傅母对你只有夸赞,从不曾说你有什么不足。你是名门出身,行止教养自然比人强,我只盼着你们处得好,明年开春顺顺利利成婚,就是完成我的心愿了。”

复又说了几句温存的话,居上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至少目前看来,日后婆媳相处应该没有太大的难度。

转头再看凌溯,他在宾客间游走,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极有耐心地周旋。居上不由啧啧,这人还有两幅面孔呢,面对她时经常冷眉冷眼,不知

是有意拿腔拿调,还是怕太温和了,会让她喜欢上自己。

嘁,她暗暗腹诽,复又散漫地调开了视线。

人群中看见了陆观楼,那个曾让她少时钦慕的人,现在成了驸马,沛国公主就在不远处坐着,他与众人侃侃而谈,颇有春风得意的架势。

再往远处看,看见了赵王世子,他似乎一直是个安静的人,与几位王侯站在一起说话,也只是仔细聆听,并不参与讨论。

唉,错过的总是让人唏嘘,再相逢也只能相顾无言啊。

大约察觉有目光跟随自己,凌凗抬起眼,朝她望过来。这时满堂宾客仿佛都面目模糊了,只有眼中那人是清晰的,闪亮夺目的。凌凗的神情微起了一点变化,但因知道场合不对,形势也不对了,唯有凝眸远望,微微颔首,算是向她致意了。

居上心头惆怅,算不得难过,只是失之交臂后略觉遗憾。如果自己许的是赵王世子,那将来是怎样的日子呢,窗前对坐描娥眉,杨柳树下共徘徊吧,哪里像现在这样鸡飞狗跳,红眉毛绿眼睛!

没有得到的就是最好的,即便不能如愿,心里留下一小块地方缅怀,还是可以的。

正在她伤嗟的时候,发现一道凌厉的视线朝她射来,其精准犹如搭弓射箭。居上心头一蹦跶,果真看见含笑的凌溯,双眼炯炯如鹰隼般盯住了她。于是模糊的宾客一瞬间又面目清晰起来,如常的笑谈声也涌进耳中,皇后还在致力于撮合他们,体贴地说:“泽清正看你呢,你过去吧,让他带你多认识些亲朋。”

居上应了,起身迈下脚踏,凌溯也朝她走来,锐利的眼神化作春水,动作轻柔地向她伸出手,外人看来真是相处融洽。

因他个头高,要与她耳语必须偏身凑近她,居上以为他有什么正经话要说,甚至很配合地奉上了耳朵,结果他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小娘子不许再看他们了。”

居上成心和他抬杠,“故意不看,不是显得很心虚吗?”

凌溯唇角的弧度扭曲了下,“这里人多眼杂,可万万不要被人拿住把柄啊。”

完全是为她着想,真是个体贴的好郎子!但她与那两位的内情只有他知道,哪个多管闲事的会胡乱拿把柄。

居上勉强笑了笑,“多谢郎君提醒,我会留意的。”

恰在这时,沛国公主朝他们走来,笑着说:“我与驸马大婚,是阿兄为我们主持的婚仪,还不曾有机会好生谢过阿兄。”说着招手唤来了陆观楼,一面对居上道,“大婚那日忙乱,未能好好与娘子结交,今日趁着中秋宴,先向娘子道喜。”

这就很尴尬了,陆观楼人虽来了,但总显得有些不自在,公主这样说了,遂正色行了个礼。

居上倒也坦荡,寻常口吻对公主道:“我阿兄与驸马是多年的好友,平时两家也有往来,得知了贵主与驸马的婚事,我很为二位欢喜。那日昏礼,贵主有障面,没能得见贵主真容,今日一见,二位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这话说得很体面,外人听来是没什么,但那句两家有往来,却让陆观楼汗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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