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节
“我去吧。”关欣也很意外他的举动,但是听他的语气,自己心中一直吊着的巨石终于松开,“公主手上有伤,又才经历小产身体虚得很,这种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不用不用,我去,我去就好。”白璃玖低着头小声接话,用余光瞄了一眼床榻上虚弱的人,找着理由辩解,“要不是他救了我,我现在早就死在白琥手里了,我照顾他是应该的。”
两个女人各怀心思的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避开了对方的目光,白兆霆哪能看不出来这其中玄机,这个女人自称是青云门的弟子,就是她千里迢迢骑着马车把重伤的萧千夜送回了望舒城,没等他准备最好的宫殿迎接,帝仲让韩诚传话直接将萧千夜送到了这间地下密室,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在这里养伤,密室里不见阳光空气也不流通,按照常理是不适合病人恢复的,但既然帝仲开了口,他也没有再说什么,之后这件事就被他皇妹白璃玖知道了,一辈子娇生惯养的公主主动放下了身价,每天眼里都风采飞扬,仿佛曾经的噩梦都不复存在,她连婢女侍从都没有带,亲力亲为地往返御医院和密室,甚至还学会了煎药。
但她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很多细节上的东西远远没有经验丰富的关欣熟练,两个女人看似和谐地照顾着同一个病人,其实举手投足间隐隐有争风吃醋的架势。
白兆霆嘴角一抽,这显然不是一件好事,他早就和飞鸢飞琅打听过关于萧千夜的事情,自然清楚人家很多年前就已经成了亲有了妻子。
帝仲似乎也看出来什么,他淡淡的笑着,不看气氛的调侃:“桃花运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你们喜欢他什么?不会也是喜欢那张脸吧?”
两个女人同时愣住,然后同时涨红了脸,帝仲蓦地抬起头,朝萧千夜的方向微微一笑不嫌事大的调侃:“难怪潇儿像个醋坛子精转世,你虽然不会主动沾花惹草,但招蜂引蝶的本事还是可以的嘛。”
这个名字一出口,刚才还羞涩绞手不敢抬头的两人又同时咬了下唇,仿佛一瞬间泄了气。
萧千夜并没有理会尴尬的气氛,心中的担忧让他毫不回避地脱口质问:“法术印记的灵力流转曾经被中断过一次,她到底怎么样了?”
帝仲顿了顿,一个眼神支退三人,似有几分黯然却又立即消失不见,低声叮嘱:“不要紧,目前还在我的把控之中……但是你必须尽快把伤养好,可能、拖不了那么久了。”
萧千夜目光紧锁,扶着床榻想下床,帝仲只是轻轻挥了挥袖子就将他按了回去:“之前让你在藏锋那里养伤你不愿意,现在的情况比当时还要严重的多,你是不是觉得他们的药功效来的太慢,想回飞垣、或者去找紫苏帮忙?那你就省省心吧,你伤的是精气神,缺的就是时间来调养恢复,跑来跑去没有必要,好好在这里休息,上天界我会盯着。”
:请求
话音刚落飞琅就和飞鸢一起走了进来,帝仲对他笑了笑,然后果不其然地收获了一声非常不友好的冷哼,飞琅开门见山地指了指自己身上被封住的穴脉,低道:“现在可以帮我解开了吧?”
“急什么,你也得好好休息。”帝仲没有答应,淡漠地端着水杯抿了一口,不等他再说话,飞琅毫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抢过杯子直接摔在了地上,这个来自浮世屿的古老神鸟根本没有理会对方是上天界的神,手指一握就是一柄火焰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帝仲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甚至又淡定地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水,“别人看不出来,但你瞒不过我的眼睛,你带着同族和魔化的蛟龙族恶战了五年,身体的负担肯定是超过火焰能修复的极限了,好好养伤对你没坏处。”
“阿琅……”飞鸢显然不想事情两人的关系太过恶劣,他按住同伴的手腕强行往后拉了一步,飞琅一把甩开他,怒道,“我早就说上天界没有一个好东西,当年我就该直接把她绑了带回去关起来,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神’,你们凭什么左右别人的生死?这么多年高高在上冷眼旁观,满口天道有序万物有节,既然这么自命不凡地把自己放在‘神’的位置上,就该像真神一样彻底绝情绝义,破军会不会祸害人界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一样可以像从前那样独善其身!你要当这个救世主你自己去,你把她当成救世的工具,你算什么男人!”
虽然每个字都像利箭一样扎在他的心底,帝仲的脸色仍是一片风轻云淡,飞琅的眸中则渐渐笼上了一层幽暗的光彩,讥讽的冷哼:“你高估了自己对她的感情,也低估了她对你的信任,换成别人,她一定不会答应的。”
“阿琅!”飞鸢再次阻止同伴,因为他已经在这一瞬间瞥见帝仲脸上扬起的不悦,但正在气头上的飞琅哪里听得进去,他将目光转向床榻上一言不发的萧千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有你,你搞什么东西?她让你来太曦列岛你就来了?她让你去死你去不去?别以为你们两个对她干的那些破事我一无所知,当初争她的时候完全不顾她的感受,现在想起来要‘帮’她弥补神界的过失?你是不是个神经病,破军不是她放走的,这些过失跟她有什么关系!”
飞鸢尴尬的咧咧嘴,但见两人皆是一言不发的低垂了眼眸,仿佛默认了飞琅的斥责并未有丝毫解释,飞琅急火攻心的剧烈咳了起来,一个趔趄没站稳险些直接栽倒在地,飞鸢连忙拖了个椅子过来按着他坐下,又是拍背又是捏肩地安慰道:“阿琅你别这么激动,小殿下做事一贯有些不计后果,她决定的事情你骂他们也没有用啊……”
“还有你,你竟然一点反常都看不出来,她让你带萧千夜过来找我,你真就傻乎乎地答应了?你一个人飞不过来吗?非要带上他做什么?”飞琅根本不领情,索性连自己的同族兼好友都劈头盖脸地一顿训,这一连三个反问让飞鸢的脸颊皮笑肉不笑地抽搐了一刹,低道,“好了好了,能不能少骂两句,你就算把我们三挨个骂到天亮也解决不了问题啊,别生气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满脸涨得通红,好一会帝仲转着手里的水杯,露出了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保持着从容不迫的神态主动打破了僵局:“实话告诉你们,现在的上天界已经不同当年飞渡闯进去救凤姬的时候了,就算我解开了你身上封印的穴脉,你们贸然闯进去也是送死,破军不是你们能解决的对手,从现在起,你们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绝对不要擅自插手,好好养伤,然后回浮世屿去,潇儿身上的火种是意外分裂成为双子的,所以凤姬的火种之力本就衰弱,但既然已经分离,那就是属于她的东西了,你们要照顾好她,或许会有奇迹发生。”
提到凤姬,飞琅的担忧溢于言表,帝仲的脸上终于浮起了一抹复杂的表情,抬手按在自己心脏上,似乎是能隐约感知到某些极为遥远的情绪起伏,转向萧千夜问道:“火种呈现出神界时期神女的模样是因为刑期将满,虽然逃狱是罪加一等,但实际上天帝并未开口对其追加刑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床榻上的人也是一样的动作,这个问题让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各种目光锋芒雪亮地交错在一起,帝仲略一停顿,认真地道:“意味着她很快就能恢复自由,可以消除天狱烙印褪去‘逃犯’的身份,天帝默许了她的存在,也还了她自由。”
萧千夜面无表情的听着这句话,不知为何竟然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反倒是飞琅和飞鸢心头一动,立刻就露出了期待的目光,帝仲的语气却依然清冷,看着他继续说道:“但破军可没有刑满的说法,那种东西就算杀不了,关一辈子也是必然的,千夜,其实在我来太曦列岛找你之前,曾听煌焰提起过一件事情,为此我也到处调查了一番。”
“煌焰?”他终于开口,却是一脸迟疑,帝仲点点头,认真回道,“我们去祈圣天坑杀了修罗鬼神之后,破军曾恼羞成怒地和我动过手,之后他意外发现了潇儿体内的天狱烙印,察觉到潇儿和他一样是来自神界的逃犯,大概是想着只要能拖上她,就能让我妥协从而更好地躲避神界的追捕,所以那次之后他主动和煌焰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依照破军所言,诸神的起源大多来自天地凝形孕育而出,体内都会存在一个叫‘精魄’的东西,也正是因为精魄的存在,他们才能被尊为神,天帝切断六界关联之后,为了杜绝拥有巨大力量的诸神违规危害他界,就在神界的通道里留下了足以摧毁精魄的力量,这才导致破军和潇儿来到人界之后元气大伤,不得不借助宿主活下去。”
帝仲顿了顿,自己也是略一思忖之后才猜测道:“潇儿的原身其实是天帝的心头血,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并未被摧毁,破军则实打实是因为太过强大而躲过了此劫,很难想象那家伙鼎盛状态究竟有多离谱。”
“摧毁……”萧千夜仿佛察觉了什么隐情,帝仲的目光掠过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又道,“然后潇儿就告诉了他另一件事,她说天帝能克制精魄的力量,能摧毁诸神的修行,换而言之,只要摧毁精魄,就能彻底杀了破军,但是神界的力量太过浩瀚,摧毁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破军依赖自身‘先破后立、先耗后补’的能力恢复的速度,以至于天帝一直无法彻底将其消灭,最终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终生囚禁。”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告诉他!”萧千夜神色一变不由脱口,帝仲虽是颇为冷静的摆手,其实眼底也有一抹难以掩饰的担忧,“她身上一定也有精魄,可我一次也没有感觉到,完全不知道那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东西,到底是以何种姿态存在,又隐藏在她身体的哪一处,她自己好像也不清楚,但是破军不一定……破军被关入天狱的时候潇儿甚至还没有诞生,他应该知道很多很多潇儿不知道的事情。”
萧千夜原本苍白的脸色在这一瞬间更加惨淡,帝仲的嘴角看着是微微一笑,其实目光中丝毫没有笑意:“这种对诸神而言都极为重要的东西一定不会轻易暴露的,我必须知道破军的精魄所在……”
“破军可以杀她。”萧千夜打断帝仲,在他说出那句话的同时不置可否地反驳,“你可以找到他的精魄,他就可以找到阿潇的精魄!火种……火种并非不可摧毁,她有危险!”
“别急。”帝仲站起来走到床榻边,这一次他主动将古尘留了下来,虽是抬手解了他身上的两处封印,但立刻又加重手头的力量强行按着不让他乱动,低声叮嘱:“我本想过一段时间再告诉你这些事情,但是现在的情况越来越复杂,我不得不提前和你摊牌,破军的眼线遍布各地,这个房间里摆着奚辉留下的禁术残卷,上天界的力量可以阻止他的窥视,在你的伤痊愈之前一定不要轻易离开,虽然煌焰目前还能限制破军进不了极昼殿,但为了以防万一,我得回去附近守着,我不能会让破军有任何机会接近她。”
“我只能在这里养伤吗?”萧千夜双目通红的看着帝仲,那样绝望的情绪让他心中一抽,半晌才坚定地点头,“你必须把伤养好,我需要你帮忙。”
他颓然松手往后退步,重新坐回椅子上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显得格外疲惫,帝仲用手用力按压着额心保持清醒,心中荡起一抹五味陈杂,近乎呢喃的呓语:“对不起啊,上天界已经分道扬镳了,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我对你真的是……又爱又恨,又想杀你又想救你,又想和你彻底撇清关系又不得不回来求你帮忙,呵呵,我真的一塌糊涂,实在没有办法了。”
萧千夜没有回话,这是帝仲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如此无助的神态,好像他从来不是被人憧憬的“神”,只是那个出生在贫瘠的雪原,向往着温暖和幸福的普通人。
:重演
很久,他非常平静地抬起头,似乎是默认了帝仲的决定,柔声回道:“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我会好好养伤的。”
帝仲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因为过分平静反而让他感觉有什么地方格外的违和,他让飞鸢和飞琅先去休息,自己则单独和萧千夜面对面地沉默着——一直以来,他知道萧千夜对云潇的感情掺杂了太多的愧疚,包括年少时期义无反顾的放弃和成年之后因失而复得而始终无法抹去的后怕,以至于只要事情牵扯到云潇,他总是会做出一些格外冲动的事情。
想到这里,帝仲认真开口追问:“你不像是这么轻易就听话的人,到底想怎么做?”
“你不回去吗?”萧千夜没有回答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针锋相对的交错着,各自思量,帝仲点头又摇头,低道,“要回去,但是我不放心你。”
“呵呵……”萧千夜向后仰倒,眼底有一丝一言难尽,“何必呢?当时想杀我的时候没见你手软。”
“也是。”帝仲并不反驳,盈盈笑着,“早几年对你下手的话应该可以成功吧,可惜了。”
这一次的萧千夜没有再露出或戒备或厌恶的目光,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好似一个失去灵魂的雕塑,只有嘴皮轻轻扯动回答:“是啊,早点成功的话现在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你死了九千年,有没有怀念过那样的日子?”
“怀念?”帝仲真的认真想了好一会才回答,“确实很怀念。”
听见这样的话,萧千夜也情不自禁的发出了一声感慨的笑:“自从碎裂结束,我时常觉得自己像一个迷路的旅人,我已经完成了该做的责任,我的国家还了我原本拥有的一切,甚至我的君主对我屡次包容隐忍,这么多年仍固执地为我空着那个曾经梦寐以求的位置,我本来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我的妻子,我的兄长,他们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是……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一次又一次地卷入麻烦里,一次又一次地让他们身陷险境。”
“我早就说了你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帝仲一点也不意外,听见他自嘲地笑了起来,忽然问道,“你累了吗?”
帝仲语气空茫得仿佛隔绝了时空,这个问题他很多年前就问过,然而那时候即使面对碎裂之灾,面对来自全境的敌视和谩骂,这个人也没有表现出今天这样颓靡不振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