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委身作妾
宋禕乐见有nv初长成,却偏偏不能公开表达喜悦,只能在夜半私语时,悄悄讲给谢尚听。谢尚则越听越感慨…
“唉!韶儿不晓得你才是她的生母,真是太遗憾了!”谢尚深深叹息道:“我想,最好在她嫁出去之前,我偷偷告诉她,免得她总是站在nv正那一边,对你太冷漠!”
“不,不行!”宋禕立即反对道:“我怕她会受不了!将心b心,假如是我在她那年纪,听到自己从小依恋的母亲竟然不是亲娘,而是把自己从亲娘身边抱走的大娘,我一定会既难过又难堪,不知往後该要如何面对两位母亲?何必要把韶儿放到那种尴尬的处境里去呢?还不如让她无忧无虑,安心嫁到殷家去!”
“你太为韶儿着想了,甯可委屈你自己!”谢尚摇头嗟叹道:“这大概就是母ai吧!男人无法理解的母ai!”
谢尚尊重宋禕出於母ai的顾虑,就没有对僧韶讲出真相。到了僧韶大喜的日子,她依旧只认袁nv正为母亲。她上花轿之前,与新郎殷歆同拜高堂,也只对谢尚和袁nv正两人磕头。宋禕不仅未能受此一拜,甚至由於身为侍妾,也没资格到殷府去参加婚宴。
这就是为人妾的悲哀吧!宋禕默默从心底发出了无声的怨叹,也不免怀念曾为阮孚继室夫人的时光…
不过,宋禕并不後悔改嫁给谢尚。她也相信,以阮孚对阿妃那样近似父ai的宠ai,必会舍不得让阿妃在寡居中渡过余生,而会赞成阿妃接受谢尚。
回顾过往,宋禕蓦然感悟自己与司马绍、阮孚君臣二人皆情深缘浅,相守时间仅仅各有一年左右而已!至於曾在少nv时代暗恨不已的王敦,糟蹋的那些年在回忆中也不显得太长了。此生所经历过的四个男人之中,相处最久的莫过於谢尚。
算来,自从进入谢府为妾,已有二十三年了。年过半百的宋禕不敢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再活二十三年?只期望余生都能有谢尚相伴!
此一心愿,宋禕自认不难达成,因为,无论自己多麽显年轻,实际上到底大了谢尚十岁,理应b谢尚早离世。然而,世事难料。宋禕意想不到,自己虽已历尽沧桑,前途却还有更多风浪
东晋永和九年上巳节西元353年yan历四月二十二日,会稽太守王羲之带着自家儿子们,邀集文友们,在会稽山y的兰亭聚首。时任安西将军的咸亭候谢尚也在受邀之列。然而,谢尚远在寿春後世的安徽省寿县,若要赶到会稽後世的浙江省绍兴,单程就要三到四天时间,必得请假,而谢尚边防任务繁重,实在ch0u不开身。
兰亭雅聚当天,上巳节特有的修禊祭祀仪式过後,四十二人沿着一条清溪两旁,席地而坐。同时,有一个碗形的羽觞浮在溪面上,顺流而下。每当羽觞暂停在某一人面前,此人就必须即兴赋诗一首。若是临时写不出来,则得要罚酒三杯。
文人之间这种曲水流觞的传统习俗,谢尚向来很喜欢,难免遗憾未能前往兰亭。兰亭主人王羲之也很惋惜谢尚没来赴会。後来,王羲之将兰亭诗会众人的作品结集成书,送了与会人士一人好几本,也就很想送给谢尚一本。
恰巧,谢尚於这一年y历四月奉调回京,出任尚书仆s尚书令的副手。纵然王羲之暂时无暇返京,但是他的小舅子郗昙在京城建康担任尚书吏部郎吏部的小主管,王羲之就委托郗昙去送一本《兰亭集》给谢尚。
郗昙祖籍山东,长相亦是山东大汉的模样,不但身高约有後世公制的一米八二,而且肩宽t壮。他目前虽是文官,也有些文学素养,但生x更喜好习武,外型也b较像武将。他不负姐夫所托,选在适逢休沐日的y历四月十五yan历六月二日上午造访咸亭侯府。
谢尚很高兴见到了久违的郗昙,还收到了文友们合着的诗集,就请郗昙到後院荷花池畔的亭子内对坐,和郗昙长谈。两人一直聊到了中午,谢尚当然挽留郗昙共进午餐。
“那不太好意思吧?”郗昙客套推辞道。
“别客气!你是羲之兄的小舅子,也就像我自己的弟弟一样。”谢尚亲切笑道:“对了,内人到附近的庄严寺烧香去了,中午会留在庙里吃斋,所以,我得自己去交代厨子,午餐要吃些什麽。请稍候!我去一下就回来。”
说着,谢尚就走开了,留下郗昙独坐亭子之中。郗昙放眼看看亭子外面的荷花池,荷花季刚开始,池中虽只有少数浅粉se花ba0,但点缀於一片片碧绿荷叶之间,煞是好看。郗昙正觉得心旷神怡,忽然听见了一阵极其优美的笛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缥缈柔美,宛如仙乐…
郗昙沉醉於悠扬笛声之中,浑然不觉谢尚已经走回来了。直到谢尚喊他的表字“重熙”,他才回过神来。
“好美的笛声啊!”郗昙脱口赞叹道。
“这是鄙人偏房很拿手的一首曲子,曲名叫做《荷风飘》。”谢尚面带得se笑道:“方才我去厨房,唯恐你枯坐在这儿会嫌闷,就请她吹一首曲子给你解闷。”
“噢,那麽,她人呢?”郗昙出於直觉反应问道。
“躲在廻廊柱子後面。”谢尚含笑答道:“她说披散着头发,没有梳髻,不宜出来见客。”
“她,可就是前丹yan尹阮孚大人的遗孀,改嫁给仁祖兄的?”郗昙不加思索,直接问道。
“你也晓得我娶了阮大人的遗孀?”谢尚讶然反问:“二十四年前,你还小吧?”
“是啊!”郗昙稍显赧然答道:“二十四年前,我才十岁,并不知道此事。我是上个月在兰亭才听说的。那天在兰亭,好些朋友惋叹仁祖兄没能出席。他们说:假如仁祖兄能来,一定会带他的美妾阿妃来,两人合奏笛子给大家听,那可就有耳福了。”
“那倒是!”谢尚悠然笑着应道:“我到哪儿去,总会带阿妃一道去。”
“这阿妃的妃,据说是妃子的妃,是不是?”郗昙好奇求证道。
“对!”谢尚点头答道:“她原本在明帝的後g0ng。明帝病危的时候,将她赐给了阮大人。不料,她嫁给阮大人才过了一年,阮大人外调,居然在赴任途中被盗贼杀害了!”
“阮大人真是太福薄了!”郗昙慨叹道,接着陈述道:“上个月在兰亭,有些朋友说,曾在十多年前或者二十年前见过阿妃嫂子,惊为天人,只是不晓得现在怎麽样了。”
“现在她也还是个美人。”谢尚毫不谦逊,直率回道。
“仁祖兄可否让我见一见她?”郗昙央求道:“这样,下次我再遇到那些朋友,就可以告诉他们,仁祖兄的美妾阿妃依然倾城。”
“好啊!”谢尚爽快答应:“那我们先吃饭,正好给她时间也去吃点东西、梳个发髻、化点淡妆。等我们吃过了饭,我就叫人去喊她过来。”
“多谢仁祖兄!”郗昙彬彬有礼致谢。
他们两人说定了,恰好就有一名丫鬟用托盘端着餐饮过来了。其中最醒目的是一鸭三吃,亦即盐水鸭脯、香糟鸭信,以及鸭血豆腐汤。另外搭配着凉拌胡瓜、凉拌菊花脑作为小菜,也有两碗白饭。
咸亭侯府的厨子特别擅长烹调鸭子,一鸭三吃做得极为入味,让郗昙大快朵颐。郗昙正值壮年,胃口本来就好,这一餐更是吃得多也吃得快。他潜意识里也急着要赶快吃完,才好尽快得见仁祖兄的传奇美妾。
餐毕,丫鬟来收碗盘时,谢尚就吩咐丫鬟去请阿妃姨娘。丫鬟当然照做了。
稍後,郗昙望见一名梳髻的nv子脚踏木屐,款款走来,一身湖绿se绸纱衫裙,领口显示项链挂着的一颗红心玛瑙坠子。由於通常只有年轻nv子才穿湖绿se,加上宋禕肤se白皙、步姿绰约、身材苗条但不太骨感,骨r0u亭匀的t态远观真像二三十岁少妇。近看则可判断她的发se大致是天然乌黑,并非黑豆汁染成的暗褐se。
纵然细察可见,宋禕有抬头纹、鱼尾纹、眼下纹、鼻背纹,以及法令纹,但这些浅浅的细纹却好b旷世美玉上面的微疵,根本瑕不掩瑜。何况,这类轻熟岁月痕迹往往会出现於三十多岁的nv人脸上,目前宋禕b起一般三十几岁的面部肌肤状态,唯一不如的只是腮骨略低、牙床骨稍显,从耳垂到下巴的下颔轮廓不再是流畅弧线而已。难怪在郗昙眼中,阿妃嫂子最多刚过四十。
况且,宋禕讲话声调属於极其nvx化的甜美nv高音,虽是以端庄的态度说些礼貌的客套话,也照样掩不住她娇滴滴的天生音质,b她的面容和t态都还更显年轻。假如不看她,只听她柔声细语,谁都必然会猜她只有二十来岁。
尽管郗昙做过心算,估计宋禕做过後g0ng妃嫔又嫁过阮大人,如果改嫁给谢尚那年二十岁,经过了二十四年,今年就该有四十四了。宋禕既有那些经历,算来怎样都一定b郗昙大十岁以上才对,可是,男人一般容易让视觉和听觉带来先入为主的印象,而像郗昙这般健壮的男人男x激素较多,未免更是如此。
郗昙惊yan的神情让谢尚看在眼里,谢尚颇感得意,却不显露,只顾以寻常的态度介绍阿妃给郗尚认识。接着,谢尚又要阿妃再吹一首笛曲给稀客听。
宋禕这次吹奏的笛曲题名为《思华年》,曲调好像蜿蜒的山溪,转折之处很多,音阶难度相当高,而宋禕却把握得很jg准,一分不差。郗昙越听越佩服,也顿时心生感触:假如吹笛者换成一名少nv,恐怕反而吹不出这样深沉的韵致!
原来,真正的美人恰似美酒,历经悠长岁月,唯有更显醇味!郗昙有此感悟,实在羡慕仁祖兄!只不过,郗昙越欣赏宋禕,反倒越在宋禕面前感到局促而难以开口。一种奇异的羞涩使得他只会为宋禕的吹奏点头、鼓掌、称赞“真好听”,而讲不出更多话来褒扬此生所见过最与众不同的美nv。
《思华年》一曲终了,宋禕随即告退。郗昙望向她飘然离去的背影,若有所失…
郗昙再坐了不到一刻钟,就告辞了。谢尚亲自送郗昙到大门口,送走了郗昙,随後回到後院亭子中,拿起了郗昙送来的《兰亭集》,去找宋禕分享。
宋禕翻开了《兰亭集》,小声念出了王羲之所写的序言: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於会稽山y之兰亭,修禊事也。羣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取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於所遇,蹔得於己,怏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於尽。古人云:“si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怀。固知一si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後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後之览者,亦将有感於斯文。
谢尚听完了宋禕的轻柔朗读,随兴问道:“怎麽样?羲之兄这篇绝妙好文之中,你最喜欢哪一句?”
“後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宋禕立即答道:“这是很宏观的视野。人生很短,却可以藉由诗文,承先启後。”
“好一句承先启後!”谢尚点头赞许道:“你的思想很开阔,难怪气质远胜於普通美nv,也难怪重熙方才见了你,话都说不清楚了,害羞得像个单相思的少年。”
“你呀,就会拿我寻开心!”宋禕含嗔回道:“每次见过你的朋友,你就会说他对我感觉如何如何。这一次更夸张了!那位重熙贤弟大概只有三十多岁吧!”
“你看样子也不过三十多岁。”谢尚含情脉脉凝视着宋禕,微笑道。
“哦?真谢谢你啊,嘴这麽甜!”宋禕摇了摇头,睨了谢尚一眼,故作不以为然的表情回道,却掩不住眼中流溢着喜悦。
谢尚眼看宋禕那一瞥风情迷人,不禁伸手将宋禕搂入怀中,并且低语道:“说正经的,方才我跟重熙聊天,谈到你改嫁给我的往事,我在心底算了算,才发现我们结合已有二十四年了!真希望,我们今後还有二十四年!”
“嗯,最盼望你长命百岁!”宋禕依偎着谢尚,一边接连点头,一边柔声应和道。
这时候,两人皆不知,能够继续相守的流年,已经所剩不多了…
东晋永和十一年西元355年y历十月,咸亭侯谢尚的军职由安西将军晋升为镇西将军,督导并、冀、幽三州军事,坐镇寿春在後世的安徽省。他的ai妾宋禕也在寿春陪伴他。
在寿春,谢尚经常趁着休沐日,带着宋禕同去寻访流落民间的乐人,并且聘雇工匠制造石磬。谢尚派人把这些石磬以及会敲石磬的乐人送往京城,加入朝廷的鼓吹署,以补足鼓吹署南渡以来欠缺的打击乐器,促成江南太乐的完备。
长江流域原本没有本土的钟石乐器。谢尚可谓将钟石音乐引进江南的第一人。
谢尚酷ai各种乐器,恰好和宋禕是同好。两人最擅长的三样乐器也正好都是笛子、亦称圆琵琶的四弦月琴後世称为阮琴,以及梨形琵琶。因此,他们俩实在适宜合奏,每次当众合奏,都配合得天衣无缝,赢得如雷掌声。
不过,他们俩私下反倒很少合奏,因为太喜欢专心聆赏对方独奏。谢尚时常央求宋禕单独吹奏姑姑绿珠遗留的碧玉笛子,总说可以藉此想像在自己出生之前已烟消云散的金谷园繁华。宋禕则最ai听谢尚一人弹梨形琵琶。尽管梨形琵琶算是一种气场y柔的乐器,通常以nv子弹得较为动听,但谢尚却是例外。或许由於谢尚不但面容长得特别秀气,而且心思也很细腻,他弹得出梨形琵琶那种如怨如慕的韵味。
谢尚自知具备一种绝大多数男人没有的仙气,可在独奏梨形琵琶之时发挥得淋漓尽致,难免特别ai弹梨形琵琶。在寿春,等到永和十二年西元356年开春以後,市集越来越热闹了,谢尚就带着宋禕,微服前往城中心的佛国塔去表演。谢尚身穿紫罗襦袍和黑k黑靴,坐在门楼上摆的一张胡床类似折叠式椅子的坐具上面,尽兴弹奏琵琶。楼下熙来攘往的民众驻足倾听,皆以为此人是专业艺人,看不出他是威名远播的镇西将军!
宋禕故意头戴垂挂面纱的帷帽,置身於楼下观众之间,仰望楼上谢尚的演奏。虽然这一年谢尚虚岁已有四十九,两鬓如霜,却竟然不减风神潇洒!
谢尚一边俐落拨弹琵琶,一边悠然y唱出了一首自创的《大道曲》:“青yan二三月,柳青桃复红。车马不相识,音落h埃中。”
时值仲春,正是柳青桃红的韶光。谢尚此曲不仅应景,也令宋禕忆起了人生的青春。想当年,初见谢尚时,他虚岁只有十九,身上的白se袍子系着彩se绣花腰带,搭配同样绣花图案的长k,
显得过度俊美,差点雌雄莫辨…
算来,两人相识竟有整整三十年了!然而三十年来,宋禕只见过谢尚穿了一次绣花长k。宋禕回想起来,不禁顿感好奇,而在当天夜晚私下询问谢尚。
“噢!”谢尚稍显赧然笑着答道:“我少年时代有点叛逆,觉得为什麽绣花衣料只能给nv人用,凭什麽男人不能穿绣花k子呢?我偏要穿穿看。於是我在父丧满了以後,就请裁缝做了几条綉花k子。结果,我每次穿,都被伯父、叔父他们责骂。我本来打算当耳边风,可是那天去参加阮大人的寿宴兼婚宴,见到了你,让我发现,一个男子再美,也b不上真正风华绝代的美nv!那麽,綉花衣裳还是留给美nv穿吧!”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再穿綉花长k,竟然是为了我?”宋禕颇觉不可思议,诧问:“怎麽会呢?那只是一面之缘而已,怎会影响你?”
“那是毕生难忘的一面之缘。”谢尚含情脉脉答道:“在那之前,我自觉也像是一朵花,不bnv人逊se,而在那之後,我再也不想跟nv人b美,只想做你这朵稀世兰花旁边的一片绿叶。”
谢尚打出的b方令宋禕内心恍然一惊,因为记得,阮孚也曾将阿妃b拟为品种最罕见的兰花…
念及阮孚,宋禕沉默了。纵然阮孚已去世二十九年,宋禕照样深深铭记着身为阮孚继室夫人那一年美好时光,从未稍减对阮孚的怀念
谢尚看得出宋禕陷入了回忆,忽然有所感触,而郑重问道:“阿妃,如果有朝一日,你活过了我,你能不能不要再改嫁了?”
“我,活过你,不会吧!”宋禕讶然答道:“以我们的年庚差距,照理说会是我先去。”
“天下事很难说。”谢尚沉声解释道:“还记得永和八年,我打过一场败仗,受了伤,差点被俘吧?今年朝廷又要北伐,而我的职责既是边防,恐怕免不了要去参战。再说,我小时候算过命,算命先生说我该有的yan寿是六十岁,但是,我曾为了早产的韶儿祷告,祈求以折寿十年来换取韶儿安然无恙。如果那灵验了,我就只活得到五十岁而已!阿妃,或许我b较自私,我希望自己是你最终的归属。”
“你想太多了!”宋禕摇头轻叹道:“即使战场上真有不测,你也不必担心我会改嫁嘛!这麽大岁数了,还改嫁什麽呢?也不会有人要娶。”
“那你可大错特错了!”谢尚很有把握回道:“不管你几岁,只要你肯嫁,总会有人要娶。”
“好吧!”宋禕无奈,点头承诺道:“你要是真那样认为,那我答应你,决不改嫁就是了。”
“那太好了!”谢尚笑逐颜开回道:“对了,你不用担心晚景无依!nv正抚养她娘家堂侄桥孙,还有从我堂弟那边过继来的康儿,虽是为她自己的晚年打算,但是我跟桥孙、康儿通信都很频繁,早已跟他们说好了,将来他们不止要奉养nv正,也要孝敬你。他们两个都是品x仁厚的好孩子,我相信他们会说到做到。何况,我留给你的财产也将会让你衣食无忧。我只是怕你会孤独,才交代他们———”
“请别再说了!”宋禕打断了谢尚的肺腑之言,蹙眉抗议道:“不会有那麽一天的!”
“好,不说了!”谢尚赶紧陪笑道:“你嫌不吉利的话,我就不再说了。我只是要确定,你最後还是会属於我。”
宋禕柔顺点了点头,让谢尚伸手拥抱入怀。他们两人虽已共渡将近二十七年,却依旧如胶似漆,亲密之程度不减当初…
在相依相偎之际,宋禕未免暗自忧虑:谢尚会不会真的必须再上战场?
後来,在这一年y历六月,大司马桓温率军北伐,从江陵出发,不经寿春。因此,谢尚得以暂时按兵不动。宋禕总算松了一口气。
然而,桓温於y历八月建立奇功,收复了故都洛yan,却上表请求朝廷派遣谢尚镇守洛yan。这其实是桓温重视谢尚的表现。无论於公於私,桓温都很欣赏谢尚,曾经形容谢尚临窗弹琵琶的丰釆宛如“天际真人仙人”,也曾经提醒朝臣们不要小看谢尚的能力。
桓温如此举荐谢尚,当然值得感念,而去为朝廷守住好不容易才复得的故都,也是谢尚义不容辞的重责大任。谢尚唯有从命,但也明白洛yan很难守得住,随时有可能遭受北方政权的军队攻击,此去等於深入险境。
谢尚不愿让宋禕跟去冒险,力劝宋禕搬回京城建康。宋禕则坚持要同赴洛yan。
“你若是不带我去洛yan,我也会自行到洛yan去找你。”宋禕有条不紊说道:“那你看,我一个人去洛yan,是不是b跟你一道去更危险?”
谢尚听了,真拿宋禕没辙,只好同意带宋禕同行了。
启程时,两人同乘一辆马车,由一组骑兵护驾,一早从寿春出发,朝西北方驰行。当天中午,车队经过椒水湖後世的焦岗湖岸边一个小镇,谢尚t恤侍卫们,想让他们吃好一点,就宣布要停下来,找一家馆子吃午餐。
小镇的餐馆竟有蟹胥,令谢尚颇感惊喜!蟹胥乃是以生螃蟹的碎r0u加作料腌制而成的蟹酱,甚为鲜美。谢尚既然来到椒水湖畔,当然想要品尝椒水湖所产的螃蟹,但又要赶路,来不及剥螃蟹,就点了两盘蟹胥,并将其中一盘赏给侍卫们。
在餐馆里,宋禕和谢尚同桌,却没有分食谢尚面前那盘蟹胥。宋禕还是保持着吃花素的习惯,尽管偶尔也会吃些不见血的小银鱼或虾米,但由於晓得谢尚ai吃螃蟹,就以素食为藉口,让谢尚多吃一些。
不料,谢尚和侍卫们吃下了蟹胥,不出半个时辰一小时,就都腹痛如绞,必得跑厕所。侍卫们年纪较轻,分吃一盘蟹胥所分到的份量也很少,难怪腹泻过一次就没事了。唯独谢尚猛泻多次,虚弱得根本无法再上路。
两名侍卫将谢尚抬进了小镇一家客栈的一间厢房。另一名侍卫则听从宋禕的指令,跑去请来了镇上最有名的大夫。大夫给谢尚的诊断是痢疾。
因为痢疾需要一段时日疗养,所以谢尚只能派人传快信至京城,以急病为由,请辞洛yan职务。结果,洛yan改由颖川太守毛穆之、督护陈午、河南太守戴施三人暂时合力防守。
好强的谢尚自惭辜负了朝廷的期许,心情低落,病情也就难以痊癒。他的急x痢疾逐渐转为慢x,时好时坏…
当朝摄政的褚太后既是谢尚的外甥nv,很t谅舅舅,在谢尚稍有起se时,就没有重新委任舅舅去洛yan,而把舅舅调回了曾经待过的历yan在後世的安徽省。历yan是谢尚熟悉的地方,理应能让谢尚放宽心,好好休养。
孰料,谢尚在历yan惊闻,朝廷改派去洛yan指挥军事的王胡之在途中突然中风猝逝!此一噩耗使得谢尚更加自责未能去洛yan…
谢尚的愧疚随着朝廷给他晋封的官位而越发加深。次年西元357年y历正月,少年皇帝司马聃亲政,改元升平,下诏任命舅公谢尚都督豫、冀、幽、并四州。谢尚深感皇恩,自认既在病中照样加官进爵,只要还能起床,就该去衙署办公。无论宋禕怎样苦劝他辞职养病,他都不听。
缺乏静养的谢尚断不了久痢的病根。他为了克尽职责,勉强撑着病t,却只撑到了端午节前夕,就垮了下来,再也起不了床!七天後,他在y历五月十一日yan历六月十四日病逝於历yan。
咸亭侯谢尚於历yan在後世的安徽省去世後,遗t由他的ai妾宋禕护送回京城建康。谢尚的爵位则由他过继的堂侄谢康承袭。谢康这一年虚岁才十二,仍需要堂婶袁nv正养育。
谢尚的遗孀袁nv正身边除了康儿以外,也有她将近十五年前领养的娘家堂侄袁崧。当年虚岁仅仅五岁的袁崧目前刚刚及冠,在御史中丞负责监察的中央官员郗昙手下从事文书工作,但依旧住在咸亭侯府。
此外,谢尚的三个nv儿固然皆已出嫁,却在为先父奔丧之际,私下约好了三人都要徵求公婆同意,尽量轮流回娘家,多陪伴母亲。於是,葬礼过後,咸亭侯府常有回门的nv儿。这三个nv儿虽只有长nv谢僧要真正是袁nv正所出,但次nv谢僧韶一直以为自己也是嫡nv,而么nv谢僧妙的生母琼叶原本是袁nv正的陪嫁丫鬟,难怪她们三人都跟袁nv正很亲。
谢家三姐妹都有孩子。每次她们带着孩子归甯,袁nv正就享有孙辈绕膝的欢腾乐趣。同时,身为姨娘的宋禕虽也还住在咸亭侯府,谢家三姐妹却从不去向她打声招呼。在她们三人心目中,
宋禕始终是害得父母长期分居的狐狸jg。尽管谢僧韶实为宋禕所生,但既不知实情,就同样敌视宋禕。
每当谢僧韶带着年幼的儿子殷顗来到咸亭侯府,宋禕都难免想要见见亲生nv儿和外孙。偏偏,宋禕在咸亭侯府分到的小院子已成为谢家三姐妹一致拒绝涉足之地,谢僧韶从不带顗儿到这边来,宋禕也不好意思自行到袁nv正那边去。
唯有在谢僧韶为了要跟从小依恋的母亲袁nv正长谈,而吩咐仆婢把顗儿带到後花园去玩耍之时,宋禕得以悄悄溜到通往後院的廻廊上,躲在一根柱子後面,偷看顗儿酷似谢尚的小脸…
在谢尚的外孙们之中,殷顗是长得最像谢尚的一个,难免最受谢尚偏ai。谢尚生前抱过顗儿许多次,也曾试图要把怀中的顗儿交给宋禕抱一抱,但总被僧韶抢过去抱走了。僧韶虽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直接斥骂宋禕“坏nv人”,但对宋禕态度非常冷漠,显出了沉默的敌意,也伤透了宋禕的心。
宋禕明白,这就是袁nv正所要的报复。袁nv正早就预料到了负责边防的谢尚多半不会长寿,因此一直期待谢尚离世之後,宋禕孑然一身的日子。在谢尚带着宋禕远赴外地那些岁月,袁nv正内心再寂寞孤苦,也强自竭力撑着,有时候生病了,也决不肯让自己病入膏肓,正是一心要活过谢尚,也活过宋禕,活到本身儿孙满堂,而宋禕无人关怀的暮年…
目前看来,袁nv正的愿望似乎很有可能实现。宋禕迁回咸亭侯府的生活颇为孤寂,每天深居简出。除了仆婢们每天过来打扫、送饭以外,就只有表字桥孙的袁崧会踏进宋禕的小院子。袁崧既曾与堂姑父谢尚通信多年,又已经成年懂事,自能了解谢尚当初收纳宋禕为妾的来龙去脉,也就很同情宋禕。袁崧总会趁着堂姑袁nv正身旁围绕着她nv儿和外孙,独自到宋禕这边来嘘寒问暖一番,总算带给了宋禕些许人间温情。
不过,半年多以後,刚过了升平二年西元358年的y历新年,袁崧就离京了。这是因为袁崧的上司郗昙奉命调往徐州担任军司监军的官职,所以袁崧随行。
本来,袁崧到外地去任职,理当要到y历年底才会回家过年。不料,袁崧竟在y历八月底回到了咸亭侯府。
宋禕得知时,听仆婢们说袁公子已经回来两天了。宋禕不禁疑惑:桥孙怎会还没来问候呢?宋禕正在怔忡之间,就有一名丫鬟前来请宋姨娘去见夫人。
自从谢尚把宋禕带进门以来,袁nv正一向对宋禕不理不睬,这一天却忽然要见宋禕,难免令宋禕无b讶异。更惊人的是,相差十四岁但望似年龄相仿的两人在花厅照面时,袁nv正竟对宋禕喊出了将近二十九年没称呼过的“阿妃姐”!
“请坐吧,阿妃姐!”袁nv正面无表情,淡然说道。
宋禕点了点头,先在袁nv正座位旁边小几另一侧的方凳子上坐了下来,才讷讷问道:“夫人找我,可有什麽事情?”
“这算是一件喜事吧!”袁nv正不疾不徐答道:“桥孙的长官郗昙大人特地派遣桥孙回京一趟,专程来接你去下邳亦即後世的江苏省邳州市。”
“去下邳?”宋禕诧问:“为什麽?”
“郗大人几年前见过你,很欣赏你。”袁nv正酸溜溜答道:“你还真有男人缘呀!一把年纪了,还能走桃花运。郗大人对你一见难忘。既然如今,仁祖不在了,郗大人就打算接收你。”
“不,不行!”宋禕连忙摇头否决道:“我答应过仁祖,余生再也不改嫁。”
“郗大人不是不知道你对仁祖有承诺。”袁nv正坦言道:“你告诉过桥孙,而桥孙已经转告了郗大人。问题是,那并没有改变郗大人的想法。郗大人还是要你。”
“这,这未免太荒唐了!”宋禕冲口评论道:“郗大人,他今年大概还不到四十岁吧!”
“你应当觉得很荣幸呀!”袁nv正嘲讽道:“竟然还迷得住不到四十岁的男人!”
“夫人,”宋禕忽略袁nv正的冷嘲热讽,只顾郑重表态说道:“麻烦夫人代为婉拒郗大人!”
“那怎麽行?”袁nv正不以为然哼道:“我已经收下郗大人叫桥孙带给我的聘金了。你别忘了,你既然是仁祖的侍妾,仁祖一旦故去了,你就归我来管理。我有权把你卖给别人,只是原先没想到还会有人要买而已。你根本没有反对的余地!你唯一能做的反抗就是自尽。不过,我奉劝你不要那样r0u麻!什麽岁数的老nv人了,还要殉情给谁看?再说呢,你要是还关心桥孙,就别断了他的前程!”
“桥孙的前程?”宋禕喃喃问道。
“郗大人是桥孙的长官,你又不是不晓得,还装什麽傻?”袁nv正不耐烦啐道:“郗大人年初刚去下邳的时候,是去做北中郎将荀羡大人的副手;这个月荀大人奉调回京,郗大人就高升为北中郎将了。桥孙能不能沾光,当然要看郗大人提不提拔了。如果你不识抬举,不肯让桥孙带你去下邳,那惹火了郗大人,只怕郗大人会迁怒於桥孙!桥孙还很年轻,从没在别人手下做过事,倘若他的第一位长官开除了他,那还会有谁要起用他?你总不想害得桥孙走投无路吧!”
袁nv正虽不免夸大其辞,所言内容却符合常情。况且,宋禕也记得郗昙粗犷的面相,而依据相由心生的常理,足以判断:郗昙八成脾气相当火爆,不太好惹…
形势b人强!宋禕无可奈何,黯然嗟叹道:“请夫人别再烦恼了!我不会妨碍桥孙的前途!”
“那就好!”袁nv正点头应道:“那你回房去收拾东西,准备明天跟桥孙去下邳。希望你明天踏出了咸亭侯府大门,就不要再回来了!”
袁nv正此言表面上轻描淡写,却让宋禕听出了隐含的痛恨。尽管袁nv正早已利用宋禕的亲生nv儿报了仇,但显然还是未能解恨!
宋禕一方面震慑於袁nv正未曾消减的恨意,另一方面却也无心去化解了。宋禕自认已承受过了袁nv正复仇所造成的伤害,不算亏欠袁nv正太多了。反正所有裂痕皆无法弥补,宋禕甯愿不要再对袁nv正多说一句话!转念至此,宋禕就连告退的礼节也顾不得,默默迳自离去。
同时,宋禕也暗自决定,将在郗昙面前不发一言。宋禕要以这种变异的方式来履行自己对谢尚的许诺,因为,身为侍妾的宋禕对自己的身t实在做不了主,只能任凭夫人卖给郗昙,但她至少管得住自己的心,做得到不对郗昙表达任何心声。
宋禕打定了主意,就平心静气整理行装。次日早晨,宋禕跟着袁崧离开咸亭侯府。两人乘坐马车到长江南岸,坐船渡江,再乘上另一辆马车,加速驰往下邳。在两天一夜的旅程中,袁崧一路都很沉默,瘦长的面容於是更显出了超龄的成熟。袁崧这时候落落寡欢,多少是由於惭愧未能阻止郗大人强纳阿妃姨娘,违背了堂姑父的遗愿…
当袁崧将宋禕带到下邳时,晚餐时间已过。袁崧直接将宋禕送到了北中郎将官邸大门口,交给了管家。管家说要请袁副官进来,吃些宵夜。然而,袁崧予以婉辞,随即离去。
然後,管家引领宋禕走进了官邸的主卧室外间小厅。接着,一名丫鬟用托盘端来了作为宵夜的一碗青葱蛋花汤饼,还附上了可供食用後漱口的盐水和揩齿的柳枝。
宋禕稍早在旅途中没吃晚餐,难免有些饿了,就把面前的宵夜吃完了。她在静静漱口揩齿之时,不禁为了即将面对郗昙,而感到忐忑
待会不跟郗昙说话,会不会惹得他恼羞成怒?宋禕未免疑虑,却直觉郗昙不会太生气。宋禕自知具有一种楚楚动人的眼神,只消幽幽望向男人一眼,就能够让男人心软。尽管宋禕天生外双的双眼皮已经下坠成内双,近似单眼皮,以致双眼变小了些许,不再显大显亮,上下眼皮和眼角还都有不少细纹,形态未免减se,但宛如泉水的神情却一如既往。
这正是郗昙渴望宋禕的主因。郗昙自觉火气太大,而宋禕好像清澄的水,也像甘美的酒,既能解渴,亦能浇愁…
纵然,从郗昙初见宋禕到再见宋禕这几年之间,宋禕曾在谢尚生前最後半年多之内,天天忧虑谢尚的病情,以致白发频增,加上实际岁数已过六十大关,不得不开始用黑豆汁染发了,但郗昙发现了宋禕的发se已不再是天然乌黑,却并不嫌弃。这就是因为,郗昙看中的主要并不在於宋禕的皮相,而是宋禕似水又如酒的本质。
水无龄,酒则越陈越醇。难怪郗昙这一夜走进主卧室外间小厅时,乍见几年不见的宋禕,并未失望,只有满心欢喜
何况,郗昙本人早生华发,他虚岁才三十九,须发却已夹杂明显的银丝。他以己度人,就仍然猜测宋禕只b自己大六七岁而已,丝毫料想不到,宋禕虽然外表像是四十五六岁,真实的虚岁却已有六十一了!优雅的宋禕在郗昙眼中,依然是岁月不败的旷世美人。
“累不累?”郗昙望着宋禕,温存问道。
宋禕轻轻摇了摇头。
“噢,你看这所官邸,虽b不上咸亭侯府气派,也大致还过得去吧?”郗昙另起话题问道。
宋禕稍微点了点头。
“对了,你住在这里,不必拘束!”郗昙又转换话锋,直言道:“我家夫人留在京城。你在下邳,就等於这所官邸的nv主人。”
宋禕再度点头。
这下子,郗昙确定了宋禕是故意不回话,寻思片刻,才恍然大悟说道:“我懂了!你在生我的气,因为我强迫你违反了你对仁祖兄许下的诺言。我承认,我的做法太霸道了,也c之过急。尽管你只是仁祖兄的侍妾,不必守正妻该守的夫丧,或许我还是该等到仁祖兄的禫祭过後。可是,我实在等不及了!想想仁祖兄只活了五十岁,人生苦短啊!请你多多包涵吧!你暂时不跟我讲话也无妨,我不会怪你。但愿假以时日,你会对我日久生情!”
宋禕听郗昙这番话说得很直白,也很诚恳,固然照样不予以回应,却多少受到了一些感动。然後,粗壮的郗昙伸出了粗糙的大手把坐着的宋禕拉起来拥抱,宋禕也就不觉得太反感。
事已至此,即使推拒,又能躲到几时?宋禕想通了这一点,就怀着认命的心情,闭上了双眼
东晋升平三年西元359年y历十月,北方的大燕皇帝慕容儁举兵南侵。东晋皇帝司马聃诏令北中郎将郗昙和西中郎将谢万合力反击。然而时运不济,晋军大败,以致许昌、颍川、谯县、沛县等地皆落入燕军掌握。
司马聃追究战败责任,下诏贬抑犯了大错的谢万为庶人,过失较轻的郗昙则降职为建武将军。郗昙生x极为好强,非常不甘让众臣视为败将,一心要挽回颜面,从此千方百计要击垮大燕主帅傅末波。甚至,他以“胡虏未灭”为由,y历年期间也待在驻防地下邳,不回京城建康的家宅过年。
升平四年西元360年在郗昙整军待发的过程中稍纵即逝。到了升平五年西元361年y历正月,郗昙率领一组jg兵,潜入敌境,意图刺杀傅末波,却不慎败露了行迹,反而遭到傅末波的部队追击。
在逃逸途中,郗昙颈部中了一箭,直刺颈动脉,血流不止。虽然他逃回了营区,却伤重不治,享年虚岁四十二。
郗昙的噩耗传往京城建康之前,先到达了靠近前线的下邳。他的宠妾宋禕在下邳的官邸内闻讯,当场几乎晕了过去!
只不过几天前,郗昙还是一付生龙活虎的模样,如今居然已经不在人间了!这怎麽可能呢?宋禕简直无法置信!
虽然,自从宋禕在升平二年西元358年秋天被郗昙强纳为妾,她这两三年来一直不肯对郗昙说一句话,但是,随着相处时间增加,宋禕慢慢认清了郗昙是个豪爽真诚的x情中人,对他的恨意也渐渐褪淡了。只是宋禕自愧违背了曾经答应谢尚不再改嫁的承诺,为了顾虑谢尚或许泉下有知,而意yu显示被迫改嫁与自愿改嫁之差异,才继续在郗昙面前一言不发。
甚至,在升平三年y历七夕西元359年yan历八月十七日,郗昙於下邳官邸庆祝虚岁四十大寿,宴请所有部属时,宋禕虽出席晚宴,也吹笛助兴,却还是没说一句话,而郗昙也没有刻意促使她开口。尽管郗昙清晰记得在谢尚的咸亭侯府初见宋禕那天,宋禕客气寒暄的甜润音质特显年轻,郗昙实在很想再度听到宋禕柔声细语,但甯愿不要予以勉强。
於是,在郗昙猝逝之後,满心惊痛的宋禕不禁茫然自问:假如早知道,那是郗昙最後一次过大寿,郗昙只能活到四十出头,自己会不会在他的四十寿宴上,或者这次展开突袭行动之前,对他说一两句暖心的话呢?
宋禕回顾自己被郗昙强占这两三年,未免感慨:大概只有最初是把郗昙当作少nv时代最厌恶的王敦一样,苦苦隐忍吧!後来与郗昙共渡的夜晚越多,就越发现,郗昙实在大不同於王敦…
纵然,王敦与郗昙都属於黑面武将型,但王敦的粗是粗鄙,郗昙的粗则是粗豪。郗昙为人恰似他笔下的草书,给人的印象是怒目扬眉,却毫无恶意,只是jg力充沛。郗昙从不像王敦那样出於自卑,而存心折腾他外表配不上的宋禕。从前王敦明知宋禕怕脏,却常常故意弄脏手,不停往宋禕白净的身上抹!相较於王敦像驯兽师对小动物一般随意戏弄宋禕,郗昙对宋禕,则好b搬运工人捧着珍贵的瓷器,总是小心翼翼。每当交欢,郗昙纵然恨不得拼命cha入宋禕的最深处,却总怕弄痛了宋禕,而不敢太用力。他粗中有细的做法往往会给宋禕带来一阵无言的感动
也许,迥异的不止是王敦与郗昙的本x,亦可包括宋禕面对他们两人的心态。毕竟,宋禕当初惨遭王敦施暴时,年纪太小,身心皆受重创,当然自恨被破坏、被玷w,而丑恶大叔王敦就是w染的来源。相形对照,郗昙之於宋禕,则非但不是父执辈,反倒是子侄辈。纵然由於宋禕驻颜有术,两人不像相差二十二岁,而像只差七八岁,宋禕也还是较为年长,难免会因为还能x1引b自己年轻的男人,而有点窃喜,无论肯不肯承认…
宋禕感觉得出来,郗昙格外努力在床上取悦ai妾,至少有一部份原因是听不到ai妾讲话,所以要听她丝毫没有在天癸终止後变乾变低的甜美嗓音,就只能多t1an多x1她依然敏感的颈窝和rujiang,以及她由於懂得滋y,而如同少妇一样容易sh润的sichu,激起她忍不住发出绵绵的y哦!郗昙特别ai听宋禕呢喃的娇啼,以致每次从战场回到下邳的官邸,都等不及下人通报,急着自行去找宋禕,不管宋禕正在做什麽,只顾猛然拉起宋禕的素手,匆匆一路拉进卧房
郗昙让宋禕t会出了男nv之间x情相反相x1的磁力,其实并不仅止於床笫之间而已。郗昙脾气急躁,但只要见到了宋禕,就会自动降低嗓门。尤其每当宋禕吹笛子或弹月琴,郗昙更会露出罕见的祥和神情。这多少带给了宋禕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某一天,郗昙意识到了宋禕潜移默化的影响力,而取出了《兰亭集》,把其中所收录自己的一首五言诗拿给宋禕看:
温风起东谷
和气振柔条
端坐兴远想
薄言游近郊
“你看,温风起东谷,和气振柔条。”郗昙朗声读出了此诗前两句,随之粲然笑道:“这就是你给我的感觉,如沐春风啊!我在兰亭写这首诗的时候,还不认识你,可是沐浴在春风中,望着潺潺溪水,我就忍不住幻想,要是有朝一日,得以遇到一个宛如春风、又宛如溪水的nv子,该有多好!想不到过了不久,我果真在仁祖兄家中遇见了你!更想不到的是,我还能在仁祖兄去世之後得到你。我很感谢命运!”
当时,宋禕听了此言,差点有感而发,却按捺住了。她坚守着自己不跟郗昙交谈的决心。
然而在悼亡之际,宋禕回想起来,竟然难以理清思绪:假使那时候冲口而出,到底会对郗昙说些什麽呢?
宋禕坚持了两三年不对郗昙开口,反而在郗昙战亡後,自觉有好多话要向他诉说!例如:重熙,我并不恨你,也很珍惜你对我的心意。我只是恐怕对不起仁祖!我在仁祖身边总共二十八年,彼此情深义重。既然他期望我为他守节,而我也许下了诺言,就不该毁诺啊!重熙,你不晓得我有多矛盾…
矛盾不仅是宋禕与郗昙共同生活期间的写照,也是宋禕在郗昙丧命之後的心声。宋禕不确定该不该为重熙痛哭?哀悼重熙,是否也算有愧於仁祖?
无论对不对得起谢尚,宋禕抑制不住夺眶的泪水。她唯有任由悲痛决碮,为郗昙啜泣不已…
宋禕哭昏了头,无力料理郗昙的後事。幸亏有袁崧在旁协助,一同护送郗昙的遗t回京。
郗昙的葬礼在京城建康举行过後,郗昙的夫人王氏不让外室宋禕进门,宋禕也不想打扰郗昙的家人。至於宋禕曾让谢尚纳入的咸亭侯府,亦是同样情况,袁nv正不欢迎宋禕重返,宋禕也不愿意回去。
那麽,宋禕该到何处去安身呢?宋禕本身情绪太低落,无心去考虑自己的未来,就暂时在一家客栈栖身。倒是袁崧很为宋禕着想,到处去打听京城内外是否有适合妇nv独住之处。
结果,袁崧探听到了京城北郊有一座尼姑庵,亦即江南第一座尼姑庵,乃是曾任中书监的高官何充投资创建。原来,何充笃信佛教,向来不惜出钱修建寺庙,到晚年结识了一位道行很深的老尼姑明感,就特地把自己的一栋别墅捐给了明感以及她的nv弟子们,改建为尼姑庵。明感认为,何大人此举可谓建立福业,而给这座尼姑庵取名为建福寺。
建福寺成立不久,明感师太就圆寂了。不过,建福寺照样香火兴旺。此一寺院面积宽广,後半部有些空厢房可让民间妇nv来住宿,带发修行。
袁崧一旦获知建福寺环境不错,就着手安排宋禕从客栈搬迁过去。宋禕随身带着历任丈夫留给她的金银珠宝,颇有积蓄,足以按月支付膳宿费,在建福寺长住。
宋禕在建福寺安顿下来以後,袁崧来探望。两人到寺院後门外的竹林中去散步。袁崧忽然在竹林小径上驻足,表示自己正在设法谋取外地的官职。
“如果我能当上某个州郡的太守或刺史,希望能带阿妃姨娘去赴任。”袁崧诚恳说道。
“为什麽要带我去?”宋禕诧问。
“因为,姨娘都是为了保住我在郗大人底下的副官位置,才不得不抛开对我姑父的承诺,改嫁给了郗大人。”袁崧赧然答道:“不料,郗大人很不幸有所不测,而姑姑又对姨娘怀有心结,姨娘也回不去咸亭侯府了,变得无依无靠。我难辞其咎,理当要负起奉养姨娘的责任,否则於心难安。”
“噢,桥孙,你可千万别自责!”宋禕委婉回道:“姨娘今天的处境,只能说是命运造成,根本与你无关啊!再说,姨娘的积蓄这辈子绝对花不完,也不需要你奉养。如果你真有心要孝敬姨娘,姨娘只想托你一件事。”
“什麽事?”袁崧殷切问道,并且暗想:不管是什麽事,都要为阿妃姨娘效劳!
“姨娘的身後事。”宋禕平静答道:“将来,姨娘离开人间,有几样东西一定要带走。到时候得要麻烦你留意一下!”
“这———”袁崧迟疑回道:“姨娘会很长寿的!”
“再长寿也有终点。”宋禕悠然说道:“我只盼望那一天,我x前还挂着先帝恩赐的这颗红心玛瑙坠子,挂在腰带上的香囊之中还保留着先帝生母赠予的先帝胎毛,而脚上穿着阮大人送给我的银白se缎带木屐,左手食指上戴着你姑父为我戴上的白玉戒指。另外,还有一本我跟你姑父合编的《阮仲容集》、一本郗大人留给我的《兰亭集》,作为陪葬,我就很满足了。”
“好!”袁崧深为阿妃姨娘竟能兼有的豁达与痴迷所感动,毅然点头答道:“我保证,我一定会为阿妃姨娘做到。”
“谢谢你!”宋禕由衷道谢,同时嫣然一笑。
在茂密的竹林中,宋禕面前没有镜子,看不见自己的笑容。她不知道,自己暮年的微笑依然能够牵动男人心…
她也不知道,袁崧将会为她写下一首题名为《行路难》的乐府诗,甚至将在酒醉时,到她的墓碑前面唱给她听…
此时此刻,宋禕只知道,自己寄居的建福寺邻近曾与司马绍同去拜佛的兴善寺,也距离阮孚、谢尚、郗昙三人的墓地都不远,可以轮流去凭吊他们。宋禕无b思念他们,也正因为他们,所以确信:余生即使形单影只,心灵亦不会孤寂,而终归有回忆相伴、魂魄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