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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迟来的“惊喜”

 

说着凌秦亲吻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哪怕上边并未戴着那枚原本就不怎么起眼的婚戒:“与你结合是我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很抱歉没能带给你幸福,我也知道自己不是一位很好的伴侣,现在再说‘我爱你’好像缺了点诚意,我总是让你失望,还好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凌秦起身站定,对孟晨敬了军礼:“这些年来辛苦你了,孟晨同志,我们就此别过,愿你此后一生顺遂。”

最后,凌秦回到了镜头前,大概是要准备关掉镜头了,孟晨能清晰看见对方平静的表情与眼底闪烁着的泪光,镜头关掉后,凌秦的身影消失了,可凌秦并不知道这款摄像机在影像消失后还会继续录制音频,凌秦匆匆忙忙给孟晨发邮件,自然不会返回去查看视频的真实长度,结果就是孟晨听到了凌秦的真心话。

“一想到自己死了老婆会变成别人的老婆,总感觉自己会死不瞑目啊,”确实是凌秦的声音没错,语调却和失忆后的凌秦更加相似,他哼哼唧唧了几秒钟,嘴里都是老婆啊老婆,又说了句,“要是能活着回去,我还是直接退役好了,虽然当逃兵很逊,但果然还是老婆最重要吧。”

到了这里,视频进度条终于完全停止了。孟晨一脸恍惚的撑着椅背站了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纳闷道:“怎么没哭?我以为自己会哭的。”

他取下自己的移动终端戴回手腕上,戴好终端时他也正好走到了门口,一拉开首席办公室那扇重得要命的大门,凌秦的身影冷不丁的落进了他的视野里。

对方穿着黑塔高阶哨兵才会穿的黑底红边军装,端端正正地站在孟晨的面前。

二人四目相对,许久之后孟晨才问:“你怎么会在这?”

凌秦走向孟晨,将对方冰凉的双手握进了自己的掌心之中,他沉声道:“我感觉你会需要我,所以我就来了。”

孟晨一时间没能回答,只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凉,直到泪珠砸到了他的手上,孟晨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哭了,还哭得挺厉害。

原来他不是不伤心,只是暂时没见到那个能让自己肆意宣泄情绪的人,才故作坚强罢了。

凌秦从一开始就没有睡着。

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孟晨在结合热的时候也喜欢和他做爱,但也会拒绝这种无休无止的持久战,这回孟晨明明被他干得受不了,却又一反常态的勾着他做了一次又一次,完事后不顾忘记吃的那顿晚饭直接催他睡觉,怎么想都很古怪。

换个角度说,孟晨一直觉得失忆后的凌秦傻乎乎的,可是当他想瞒着凌秦做一些事的时候却会让凌秦起疑,可见从象牙塔指向导学校出来就直接被安置在安全区域工作的向导就算精神力很强,反侦察能力也是基本没有,各方面都干净得很。

既然孟晨让凌秦快点睡,凌秦也就顺着对方的意思开始装睡,他只是将呼吸的频率放缓了一点,孟晨就急不可耐地离开了,一点都不怕把刚睡着的哨兵惊醒,真是让凌秦哭笑不得。

得益于二人的深度结合,凌秦的五感在原本的基础上又上了个台阶,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听力上,感知就能穿过房间的白噪音屏障与隔音墙听到孟晨的声音了。

“首席,是我,孟晨,很抱歉在这时候联系您。我需要一个进入白塔的临时权限,嗯……就是现在。”

他的向导声线轻颤,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有些六神无主的模样,听上去很是可怜。

凌秦那颗确实不太聪明的脑子高速运转,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值得孟晨背着他深夜前往白塔去处理,除非……这件事与他有关,且孟晨不想被他得知实情。

他躺着思考了许久要不要直接走出去破坏孟晨的计划,但想到对方为了避开他出门付出了那么多,白塔也不是什么可疑的地方,还是将计就计,让孟晨到白塔去吧。

孟晨离开家后凌秦辗转反侧,终归不是那么放心,这才随便从衣柜里翻出一套衣服穿好来到了楼下。他站在门洞口四处看了看,就发现不远处的景物出现了一丝丝扰动和扭曲,他警惕地往那个方向移动,没成想车辆褪去模拟光学迷彩后从上边走下来了一个凌秦曾经的大熟人。

“格雷,你为什么会在这?”凌秦看着那位身高与自己相仿但更加年轻的哨兵,如此问道。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不许人收拾完残局回来配老婆睡觉吗?”格雷亲热地拍了拍凌秦的肩膀,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为什么我哥说你失忆了?这不是还记得我是谁吗?”

凌秦不知道自己和这位首席哨兵关系如何,但从对方的反应来看,他们俩大概率是损友那挂的,他如实说道:“关于你的部分我还没想起来,但是孟晨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所以我知道你是谁。”

格雷比凌秦要小几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人的精神体都是犬科动物的关系,他们俩一直相处得很不错,被自己并肩作战的左膀右臂遗忘的首席哨兵装出了十分受伤的表情:“罢了,更严重的伤都能好全,记忆总有一天会恢复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你带到白塔去。”

他这么一说,凌秦的疑问就很多了:“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白塔?”

格雷苦着脸把凌秦往车里塞:“我不知道啊,是首席向导刚才跟我打赌来着,他说如果我能在这里接到你,他就给我哥放一星期的假。”

凌秦坐好后又问:“如果接不到我呢?”

格雷对凌秦报以同情的眼神:“那你的老婆可能就会没有了。”

凌秦:……

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这也太可怕了吧。

一路上格雷和凌秦说了不少首席向导的坏话,骂对方是个不顾哨兵死活的混蛋,让他这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家都来不及回就要去白塔报到,说话间他还把凌秦的身份id卡塞进了凌秦的手里。

“打扫战场的时候找到,就帮你捡回来了。”格雷说。

“谢谢。”凌秦握着那个小小的卡片,这声感谢倒是十分诚挚。

无效寒暄两分钟后,两个人终于聊到了凌秦要去白塔的缘由,得知凌秦的向导半夜去了白塔后,格雷突然挑剔起了凌秦的穿着:“你就穿这身去白塔找你的向导?”

凌秦:“不行?”

格雷恨铁不成钢地晃了晃食指:“你真是忘记了太多事情,试想你的情敌是最高阶的向导,穿着永远一丝不苟,情绪永远稳定温柔还会安慰人,而你就穿着这身常服去白塔接你的小向导?”

凌秦满头问号,心说孟晨只是把首席向导当上司,怎么就成了自己的情敌了?但架不住对自己的魅力不够有信心,他就和格雷换了衣服,他穿上了格雷的军装,格雷穿上了他的常服,两个人都很不习惯。

“你的衬衫为什么这么紧。”凌秦摸了摸衣领。

“是你太壮了老哥,”格雷撩起衣服的下摆,赞叹道,“另有乾坤啊,有意思。”

两个人刚换好衣服,车就开进了白塔,格雷根据首席的提示将凌秦送到了正确的位置,就拉着许久不见的首席叙旧去了,留凌秦一个人在门外等待。

好在孟晨没让他等太久,当他看见推开门的孟晨那副脆弱得无所适从的模样,就知道自己没来错。

他的向导需要他,他当然应该排除万难来到对方的身边,想来曾经的自己也是秉承着这样的想法,在绝境之中拼出一条血路,才能活着回到孟晨的身侧。

“怎么哭了?”凌秦往前走了一小步,让孟晨可以靠在自己的身体上,他小心翼翼地问,“是我又让你伤心了吗?”

孟晨依旧在流泪,却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回去吧,我有点困了。”

凌秦在心里权衡一番,直觉告诉他如果真按孟晨说的做事情可能会变得更糟,就在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冷漠的声音直接闯进了他的脑海里。

“你的遗书发到孟晨的终端里了,真是个愚蠢的错误。”对方语气里的嫌弃根本掩饰不住,“凌秦哨兵,希望你能妥善弥补。”

我会的。凌秦在心里保证道。

“虽然你很想睡觉,但还有点事需要先处理一下。”凌秦如此说着,稍稍蹲下身,一把将孟晨抱了起来,就像抱小孩那样把人抱进了孟晨身后的办公室。

将孟晨放在沙发上之后,凌秦解开了对方手腕上的移动终端,将之连上了持续运行中的光脑,他没有给出任何指令,光脑却准确无误地调出了孟晨查看的全息视频,这次它的运行速度更快因为不用再解析一遍了,几乎是下一秒,二人的面前就出现了另一个凌秦的全息影像。

“关掉,把这个关掉,我不想再看一遍了——”孟晨踉踉跄跄地扑向办公桌,却被凌秦扛到了肩头,他只能又踢又打,鞋都甩掉了一只,“放开我……呜呜呜。”

“不怕不怕,我陪你看。”凌秦拍了拍孟晨的背,疼惜地将哭得快要崩溃还浑身颤抖的向导抱回了沙发上。

凌秦不能说自己身经百战,但也曾经历过许多次令人心碎的生离死别,他深知人在遭遇重大打击后如果不能及时脱敏,大脑就会不断重演这悲剧性的一刻对人造成更深的精神打击,所以哪怕孟晨非常抗拒,他也只能选择陪孟晨面对内心最为恐惧的事情。

当他们在沙发上坐定,全息视频开始自动播放,孟晨将脸埋在凌秦的衣襟,手也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显然是拒绝看到和听到不愿意面对的东西,凌秦感觉自己的心也揪在了一起,但还是强行按住了孟晨的双手,不让孟晨继续逃避。

【如果你收到这封邮件,那么就意味着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凌秦一边帮孟晨擦眼泪,一边吐槽自己给孟晨听:“哈哈,这里有个傻子只觉得自己会死,没想到自己可能活着然后失忆,好了这下人活得好好的,把老婆吓得够戗,下辈子判他无妻徒刑。”

孟晨不再挣扎,折腾到大半夜,他确实也累了,靠在凌秦的怀里流泪。

凌秦低下头亲了亲孟晨的唇角,泪水被他一同带进了嘴里,味道有些苦涩,倒是很符合孟晨此时的心境。

【再过十分钟就要进行最后一次突围了,我用光脑计算过,这回我牺牲的概率是百分之八十三点二,重伤的概率大概也有百分之十,剩下的好像是失踪,总之如你所见,情况不太妙,现在我把你的照片夹在了镜头上边,就当是见到你了,希望你不要责怪我的用词不严谨。】

“不知道撞到脑袋后失忆算不上重伤,我感觉算不上,所以光脑的计算结果也不是每次都准嘛,”凌秦拥着孟晨,亲了对方一次还不够,又亲了好几下,“这告诉我们不要迷信光脑,要是我当初懂得这个道理,现在你估计还在家里安安稳稳地睡着呢。”

孟晨被凌秦亲得一直想往后缩,却无路可逃,坐在对方的腿上腰还被箍得死紧,只能一脸无助地听着凌秦叭叭。

【我也很庆幸一开始就让你留在首席向导的身边,我相信即使我不在了,他也会好好照顾你……不行,说到这个,我有点接受不了。虽然知道首席是为了救你,但我果然还是不想把你交给别人】

“哎!这就对了,老婆怎么能交给别人呢!这位老兄终于说了句人话诶,老婆你快看啊!他居然会好好说话!”凌秦笑了起来,嗯对确实是被曾经的自己气笑了,尤其看着影像里的自己那副神情,就觉得真是装,太会装了,这都装了七年老婆才刚刚想跟这人离婚,不得不说他真是有个非常好的老婆。

但是!你的老婆现在是我的了!凌秦扬眉吐气,转头又亲了孟晨两下,把快哭晕了正在倒气的孟晨亲得找不到北。

影像里的凌秦说一句,现实里的凌秦就怼一句,不过对于曾经的自己找到了婚戒这件事,他觉得还是蛮不错的。

“诶老婆,我回家这么久,为什么没见你戴过戒指?”凌秦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孟晨已经不再落泪了,只不过身体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戒指……”孟晨方才哭得有点缺氧,思考的速度格外慢,“我原来一直挂在脖子上,你回来之后我才摘了下来,怕你追问我属于你的那一枚去哪了,就再也没戴过。”

他这么一说,凌秦又气得不行:“啊啊啊怎么会有笨蛋把婚戒落在战场上啊!老婆你居然没跟我离婚,你是真的爱我,呜呜呜。”

孟晨一脸费解,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从自己弄丢了戒指一下子转到了离没离婚上的,不过对方这颠倒黑白插科打诨的方式确实让他感觉轻松了些。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孟晨同志,我们就此别过,愿你此后一生顺遂。】

凌秦暂停了视频,对着影像里那个敬军礼的自己指指点点:“怎么说呢,我觉得他是个很有素质的军人,但真不是个好老公……好老公都是嘴上说着希望老婆离开自己能过得更好,实际上死了就算做鬼也要爬回来陪老婆过性生活的。”

孟晨终于忍无可忍,抬手呼了凌秦的脸一下:“说什么呢!”

“是真的啊,我有这么好的老婆,哪能真的说放手就放手啊,要是我真死了,你最好别保留任何跟我有关的物件,不然我真的就算做鬼也会回来找你哦。”凌秦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孟晨的额头,一点都不介意再被老婆多呼几下,反正感觉跟被小猫摸脸差不多,一点都不疼的。

“可是……你这不还是活蹦乱跳的么?”孟晨快被凌秦气笑了,“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对啊!”凌秦一惊一乍,抬手就狠狠拍了一下孟晨又软又弹的屁股,把孟晨吓得一激灵,随后他掰正孟晨的脸,盯着对方一字一顿地说,“我还好端端的坐在这里,那个视频会发给你是因为我蠢,老婆为什么还要为了这个乌龙而伤心呢?”

孟晨奇迹般地快被凌秦说服了,他们一起看到影像里的凌秦消失,孟晨就急急忙忙的想要把终端抢回来。当然,凌秦一看情况不对就再一次把孟晨摁回了沙发上,房间里又响起了凌秦的声音。

【一想到自己死了老婆会变成别人的老婆,总感觉自己会死不瞑目啊,要是能活着回去,我还是直接退役好了,虽然当逃兵很逊,但果然还是老婆最重要吧。】

二人听罢,凌秦愣住了,孟晨干脆瘫在了沙发上,过了一会儿孟晨发现凌秦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才坐起来伸手扯了扯对方的衣袖:“怎么不说话了?”

“嘶——”凌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收回刚才的那句话。”

“哪一句?”孟晨不解。

凌秦脸红:“现在看来,以前的我也是个好老公,只不过特别嘴硬还爱装罢了。”

孟晨:“……”

凌秦说着就要往外走,孟晨急急忙忙跟上:“干什么去?”

“当然是找首席哨兵辞职啊,”凌秦想当然道,“只要我以后都不上战场,就不会死,只要我不死,老婆才能永远都是我老婆。”

孟晨不得不提醒凌秦:“你知道黑塔为什么会帮你找老婆吗?”

凌秦很无辜:“嗯?”

孟晨头疼:“是因为你在前线冲锋陷阵,需要跟你能力匹配的向导来保证你的安全,和忠诚。”

要是凌秦真的想从黑塔退出当个普通人,孟晨还能不能继续和他在一起那都得两说。

他解释完,凌秦就泄气了:“怎么能这样。”

“现在和我们接壤的远东地区和远洋地区都在准备签署和平协议,之后应该会有很长的时间不会打仗了,”孟晨擦干脸颊上残余的泪水,踮起脚亲了一下凌秦的嘴唇,“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我们真的该回家了。”

这一回,二人的回家之路相当顺利,双方的首席都没露面,不过在坐上返程的公务车之前,凌秦收到了一瓶淡粉色的眼药水。

“谁给你的?”孟晨好奇。

“当然是你们家首席啊,”凌秦直接醋上了,语气酸溜溜的,“他让我在你睡前帮你滴一下眼药水,说你哭多了眼睛会难受,他心疼。”

孟晨脸红了好半天,到家楼下才回过味:“不对,最后三个字是你在添油加醋吧。”

“聪明。”凌秦打了个响指,一把抱起孟晨,“回家睡觉觉咯!”

迎接他们的是背后照亮天际的第一缕晨光。

二人累得够戗,但凌秦还是押着孟晨吃了两口吐司又喝了点饮料垫了肚子,这才一起滚回了孟晨卧室的床上,这一睡不要紧,两个人直接睡了整整一天,到第二天的早晨才一齐醒来。

凌秦甩了甩头,突然恢复了许多记忆,挺难受的。

“想起什么了?”孟晨将手搭在了凌秦的腰上,随口问道。

“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凌秦抱着孟晨在床上滚了一整圈,“当时我对精神力的控制还不稳定,受了点刺激就要精神过载,是十三岁的你帮我做了疏导,还给我看了你的精神体。”

当时孟晨的精神体还是一只棕色的孔雀幼崽,完全没有孔雀的样子,像小鸡似的。

孟晨趴在凌秦的胸口上听着对方的心跳稍作回忆:“嗯,是有这么一件事。”

“当时的你又瘦又小,精神体也是只灰扑扑的小鸡仔,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凌秦轻吻孟晨的额头,“没想到七年后再见你,你已经是一位优秀的高阶向导了,原本我以为你的精神体是稚鸡一类的,谁知道居然会是一只那么漂亮的绿孔雀。”

“嗯,然后呢?”孟晨追问。

“然后我就想,我捡到的小孔雀长大了,变漂亮了,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但是他依旧展开翅膀飞向了我,”凌秦笑着凝视孟晨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那我一定不能辜负他,让他飞走了。所以……我要对他很好很好,不论是从前、现在还是将来。”

孟晨闻言安静了一会儿,随即安心地闭上了眼:“那你要说到做到。”

凌秦抱着孟晨,抱得很紧:“当然。”

二人的精神图景中,连绵的细雨洗刷去树叶上的尘土,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一缕缕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地面,绿孔雀与鬃狼在树屋里相互依偎着,鬃狼替绿孔雀找来了许多鲜美多汁的浆果,正对着绿孔雀摇晃尾巴。

绿孔雀看了半晌,却选择了那颗被放在最角落的狼果,轻轻啄了两下。

鬃狼很高兴,将自己私藏的狼果全都叼了出来,在绿孔雀面前摆成一排。

绿孔雀有些苦恼,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只是想尝一尝鬃狼的食物,没有要靠这种果实果腹的意思。

鬃狼不知道,他只是单纯地愿意与绿孔雀分享自己的一切,仅此而已。

上篇

灵堂内,孟晨低着头,拒绝与自家大哥对视。

说道孟家的这位大哥,他是一个极其有手腕的商人,孟晨从有记忆开始他的大哥就是这副模样,现在他二十岁了,对方的年纪似乎毫无变化,只是今天的大哥格外严肃,甚至有了愠怒的迹象。

“真不跟我回孟家?”孟家大哥的视线越过孟晨,十分平静的望向不远处那一口黑色的棺材,“人都死了,你留在这又有什么用。”

哪怕他的语气缺乏对亡故之人的敬意,在场的所有人却迫于这位的威压全都选择了一言不发,孟家富可敌国,一切事物都靠这位大哥亲手操持,凌家的男人世代从军,如今长子凌秦在前线阵亡,次子又是外室生的哑巴,估计这个位置需要小儿子顶上,在这种顶梁柱离世的悲情时刻,还是需要作为姻亲的孟家稍微帮衬一下,自然是说不了什么重话的。

当初这位孟家大哥就对凌秦娶走年仅十三岁的孟晨颇有微词,奈何孟晨对凌秦一见钟情,甚至不惜用性命威胁自家好大哥也要嫁去孟家,同时凌秦也保证不会在孟晨二十岁之前对孟晨做任何不好的事情,孟家大哥这才捏着鼻子为孟晨置办了金额相当惊人的嫁妆把孟晨送进了凌家,为此还气得卧病在床大半个月。

于是凌秦的遗体刚运回凌家,孟家大哥就立刻上门想把孟晨接回家,没成想却遭到了孟晨的拒绝。

孟家大哥想想就来气,他的好弟弟难道还要为这么一个死人守一辈子活寡?他不同意!

“大哥……”孟晨慢慢走到自家大哥身边,双手攀上这位高大兄长的手臂,小声劝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来凌家也七年了,您至少让我送先生走完最后一程,好不好?”

这话说得不如先前决绝,孟家大哥听着像是有很大回旋的余地,他的脸色顿时缓和不少:“也对,倒是我礼数不周了,这几天我陪你守灵吧。”

孟晨不同意:“大哥,您在这太久会耽误家里的事,您今天能来就已经足够告慰先生的在天之灵了。”

孟家大哥挑了挑眉毛,灰色的眼睛里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他也知道孟晨不希望他留在这,他确实也无法为了凌秦浪费一周的时间,不过比起这些,此时的他更想知道另一个问题。

孟晨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只见他的大哥微微俯身,靠在他耳边问道:“你们已经做过了?”

“唉?”孟晨一脸茫然,脑子空转了几秒才明白过来,之后讷讷道,“没、没有……先生说等我过二十岁的生日后再说。”

他十三岁时嫁入凌家,彼时凌家长子凌秦也就二十一岁,下边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弟弟,凌家选择与孟家联姻起初并不顺利,毕竟商贾之家只讲求锦上添花,不愿意做雪中送炭的亏本买卖,但身为孟家养子的孟晨太想尽快离开孟家,就偷偷溜出家门去路上堵凌秦,没成想却被自家大哥逮了个正着。孟晨害怕自家大哥迁怒凌秦,就谎称自己对凌秦一见钟情,凌秦也保证不会在孟晨成年前对孟晨做任何不该做的事,孟家大哥才捏着鼻子答应了这门亲事。

凌秦和孟晨的婚姻属于各取所需,而且他也没想当然地认为孟晨真的喜欢他,他很好脾气的告诉孟晨,他会等到孟晨过完二十岁的生日,如果到时候孟晨还想当他的伴侣,他们再以夫妻的身份生活,要是孟晨想回孟家,他们也可以和离,凌秦不会做任何阻拦。

孟晨陷入思绪时,孟家大哥倒是想起了孟晨的生辰正巧就在昨天,原本应该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孟晨却在这天收到了凌秦的死讯,想想确实很让人难过,他的语气跟着缓和了许多:“凌秦倒是个没福气的人,这些天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我。”

“凌家人都待我很好,大哥放心回家吧。”孟晨如此说着,就要领着自家大哥往外走了。

孟晨将自家大哥一行人送到了宅子外边,目送对方离开后这才返回灵堂,也就是这时,凌家人才围了上来,对孟晨说了许多安慰的话。

凌秦与孟晨虽无夫妻之实,凌家人却是真把孟晨当做这个家的一份子。他比凌家平辈的孩子都小,大家也就把他当这个家里最小的孩子养着,凌秦常年在前线作战,与孟晨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日子相当有限,但只要他回家,孟晨总能感受到凌秦对自己的关心和体贴。

而此时,凌秦安静地躺在黑色的棺椁之中,再也不能笑着将孟晨扛到肩上,让孟晨去摘院里那棵柿子树的树梢上最红的果子了。

“小晨,你别担心。”凌家三少走了过来,他只比孟晨大一岁,平日里最喜欢让孟晨叫他哥哥的也是他,“虽然大哥不在了,这里依旧是你的家,没有人会难为你。”

孟晨能听出对方声音里的哽咽,他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会走的。”

他这么说,凌家三少就很讶异,他原本以为孟晨最多为自家大哥守孝三年,但听孟晨的意思应该是这辈子都不走了。可惜他还没开心上几秒,就见对方的脸色快要比身上的丧服还要苍白了,孟晨原本就瘦,此时孟家大哥一走,他一泄气就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凌家三少真害怕自家大哥还未出殡,孟晨就跟着对方的后脚走了。

凌家三少强忍着内心翻涌的悲痛情绪,对孟晨说道:“你要注意身体,现在回房间休息一下吧。”

孟晨没有推辞,他回到自己与凌秦居住的院子里,在孟晨还小的时候,凌秦将孟晨安排在了另一个房间里,可是孟晨身子弱,一到冬天就格外容易发烧、只要凌秦在家,凌秦就会一夜一夜守着对方,端水喂药全都亲力亲为,这种时候孟晨房间里的床就会显得不够大,凌秦就会把孟晨抱回自己的房间里,在孟晨浑身发冷的时候用自己的身躯帮孟晨取暖。一来二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孟晨呆在凌秦房间的日子越来越多,加上近些年战事频繁,凌秦回家的时间极少,凌秦就让孟晨住在他的房间里,这样生活上会方便许多。

孟晨轻车熟路回到了房间里,脱掉丧服躺回了床上,这回凌秦八个月没回家,孟晨盼着盼着,只盼到了凌秦被运回来的遗体。他用绣着鸳鸯的锦缎棉被裹着自己,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书架上——凌秦重武,孟晨却爱看书,凌秦二话不说定了个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一股脑地将孟晨喜欢看的书全都买了回来,也请了私塾先生来教孟晨和自家小弟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连外文都没落下,孟晨写了一整本的情诗原本想等着凌秦回来读给对方听,现在似乎没有机会了……他想着想着,摸了摸被子上的刺绣,这也是他一针一线绣好的,而此时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先生……”孟晨倒了下去,用被子裹住了自己瘦弱的身体,他吸了吸鼻子,泪水终于是落了下来,“我终于二十岁了,为什么你不要我了呢……”

他合着眼,没注意到电灯忽然闪了闪,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孟晨带着悲痛的心情小睡了片刻,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他下床接了水洗干净脸,又将身体擦拭了一番,他从衣橱里取出了一条纯白的旗袍,将它穿在了丧服里边——这是凌秦上一次回家时给孟晨带来的礼物,孟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好在丧服一遮也看不出什么。

他坐在镜子前,发现自己的脸色确实糟糕透顶,只好拿出从未使用过的脂膏给自己的脸颊和嘴唇增加了几分血色。

“唉……”孟晨轻轻叹息一声,他的先生是个正人君子,七年来说不会碰他分毫,就真的不曾有任何孟浪的举动,孟晨好不容易等到对方能兑现承诺的时候,他为此还做了不少准备,没成想最后却是一场空。

“要是您还在我身边就好了,是人是鬼都无所谓……”孟晨自言自语着站了起来,他头一晕,差点又跌了回去,好在反应快扶了一下梳妆台这才稳住身形,他撑着缓了缓,等脑袋不晕了才走了出去。

他离开走廊没多久,凌秦屋里的灯就开始剧烈闪动,不多时“啪”地一声,彻底暗了下来。

孟晨慢慢走到灵堂,此时这里剩下的人不算太多,大家都一声不吭,气氛沉闷得很。他四处看了看,找到了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的凌家三少,对对方说:“带着他们回去吧,稍微睡一会儿。”

凌家三少没同意,他看了看孟晨的脸,总觉得对方有点不一样,却又不知道哪里变了,表情纠结得很。

“回去吧,我想和先生单独待一会儿。”孟晨见对方不肯挪窝,这才说了实话。

凌家三少很担心:“你不会做什么傻事吧?我已经没了大哥,不能再失去弟弟了。”

“我不会的,”孟晨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放心。”

凌家三少反复和孟晨确认了许多次,见孟晨的神色并无异常,说话也很有逻辑,这才稍微放心了些,表示自己早晨六点就会过来。

“如果守夜撑不住就睡一觉,”凌家三少垂下眼睑,“我哥那么疼你,一定不会介意。”

“我知道,先生心疼我,你也一样。”孟晨推了推对方,“我就跟先生说说话,说够了我就去睡觉。”

凌家三少点点头,体贴地帮着孟晨清了场,将所有在场的人都带走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孟晨独自合上灵堂的大门,随后回到供桌前,为自己的伴侣续上了香。

他抬起头,望向凌秦那张全身的黑白遗像,上边的男人个子很高,表情倒是称得上爽朗,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孟晨就好奇地站在相机那个大黑盒子的正后方,凌秦见他转来转去,原本严肃的人在这一刻笑了起来,正巧被相机捕捉到了。

这张照片原本只是试水,后来还拍了凌秦和孟晨的合照,还有一家老小的大合照,谁也没想到这张难得的单人照却在一年后变成了凌秦的遗照。

“先生……”孟晨越过供桌,缓缓走到黑棺材边上,他站着看了一会儿,终于是跪坐下去,脸颊贴上了棺木的边缘,他的睫毛抖了抖,泪水就这么簌簌落到了大腿上,他哑声道,“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灵堂内安静极了,孟晨兀自哭泣许久,直到眼睛发疼都无法止住泪水。

他先天就有不足,还在襁褓里就被亲生父母扔到了孟宅的大门口,那天还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要不是孟家大哥在清晨时回到家把孟晨捡了回来,孟晨怕是要直接变成小小的冰坨子。孟家大哥把孟晨捡回来之后就发现这孩子的眼睛看不清东西,嘴唇也经常发紫,估计心脏也有点毛病,接下来的许多年里,孟家大哥带着孟晨辗转看过不少名医,孟晨有记忆以来在医院里的日子比在家还多,好在孟家不缺钱,也愿意为孟晨这个养子花钱,当孟晨到七八岁的时候就与正常孩子没有多大区别了,顶多就是稍微瘦小了一些。

哪怕只是身高体重不太过关,孟家大哥依旧十分自责,孟晨只能每天灌上三碗中药然后狂吃狂吃,等到了十一二岁的时候总算和孟家同龄的孩子一般高了。就在孟晨以为自己可以放慢脚步好好学习,将来争取当大哥最称职的小跟班时,孟家的当家人突然暴病而亡,养活这一家老小的任务突然落在了孟家大哥的肩上,那些亲戚偏偏又不是省油的灯,孟家家主一去世,整个家就乱了起来。孟家大哥那段日子过得不算好,也知道孟晨懂事切嘴严,就向孟晨抱怨,说偌大的孟家就像一棵被白蚁掏空了的大树,从外边看枝繁叶茂,但实际上早就烂到了心里,如果这时还狠不下心做个决断,这棵大树总有轰然倒塌的那天。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孟晨知道孟家大哥需要一个完全的“局外人”为他提供支持,孟家世代经商,关系网盘根错节,想找到一个跟孟家毫无关系的大家族并不容易,而且对方最好手里有枪杆子、主事人要刚正不阿那就更困难了。

所以当凌秦主动来到孟家的时候,孟晨就知道对方是绝佳人选。

孟家的孩子不算少,可对孟家大哥来说弟弟妹妹们手心手背都是肉,联姻这种事,当然还是孟晨这种与孟家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子去做最为合适。

这大概是孟晨这辈子唯一一次任性,事实证明这个计划十分奏效,孟家大哥虽说并不太看得上凌秦,可凌秦确实为孟家大哥提供了武器和人手,那些原本上蹿下跳的孟家亲戚死了一些伤了一些跑了一些,在孟家大哥强硬的手段下,孟家这才重新稳定下来。而在这过程中,凌秦为孟家大哥做了多少“脏活”也就不言而喻。

而孟家大哥一直认为孟晨是因为对凌秦“一见钟情”才跟着凌秦跑了,实际上是年仅十三岁的孟晨权衡利弊做出了自己能做的最佳选择,相对的,凌秦也完全明白孟晨是为什么才嫁给了他,两个年轻人各取所需互利互惠,才有了孟家和凌家之后几年的稳定。

孟晨与凌秦的婚姻源于一场不算光彩的交易,两个人在婚后却没出现过什么摩擦,当时孟晨年纪还小,凌秦是真的把对方当成弟弟来看待的,而且凌家人尚武,不论是凌秦还是后边的两个孩子都长得很壮实,再看看孟晨……那就是比豆芽菜还值得怜爱的存在。凌秦考虑到孟晨的身体情况,倒不至于抓着对方跟自己小弟一样天不亮就起来晨练,但中药调理和食疗是孟晨怎么都逃不了的,孟晨也没想到自己在孟家好不容易不用喝药了,嫁人之后又重蹈覆辙,好在两边药方不一样,孟晨早晚喝药,味道也不算太差。

孟晨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孩子,能少喝一碗药都要谢天谢地了。

凌秦时常外出,如果是因为哪里打仗,他至少要过个月才能回来,要是去为孟家办事,回来的速度就会很快,但不论是出门多久,只要孟晨知道凌秦要回来了,他肯定会不眠不休地等待着,然后尽可能在凌秦回家前多吃点东西。

为什么呢?主要是因为凌秦一回来就会抱一抱他,看看他这段日子有没有长高增重一些。

这仿佛变成了一个庆祝凌秦回家的特殊仪式,孟晨也很喜欢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他的先生笑着跨过门槛,几大步走到他面前再一把将他抱起。

“我们家小晨最近长高了,看来最近有好好吃饭啊。”凌秦那一刻的眼睛里只有孟晨,而孟晨也总是乖乖坐在凌秦的臂弯处,双手扶着自家先生宽阔的肩膀保持平衡。

在凌家三少还小的时候就会凑上来表演一个“大哥我也要”,不被搭理的次数多了,凌家三少就明白这是只属于孟晨的“特别”,哪怕是亲弟弟也别想沾边。

若是这次凌秦也能平安归来,孟晨也为对方准备了特殊的接风洗尘的方式,只可惜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凌秦应该是无福消受了。

孟晨贴着漆黑的棺木,鬓角的碎发都被泪水打湿了,一缕缕贴在脸颊上,他睁开了眼,发现眼前一片模糊,虽说仍有光感,但具体的事物却是看不真切了。

对此孟晨表现得格外镇静,毕竟在生命中的前几年,他经常在长时间哭泣后视力暂时受到影响,一般来说只要之后保持情绪镇静主动服药,视力就会慢慢好转。

问题是,孟晨又该如何保持情绪稳定呢,那个七年来不曾让他哭泣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孟晨安静地流着泪,默默思考跟自家先生埋在一起的可行性,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要是死了估计会让所有人更加悲痛,而且他那位大哥一定不会放过凌家,到时候他一死,自家大哥就把凌家给拆了就太糟糕了。

“先生……我真的好想跟你在一起。”孟晨抚摸着冰冷的棺木,他的眼睛看不真切,神情反而如同扶着凌秦的肩膀时那般柔和,那般充满了眷恋,“等办完了丧事,我就回孟家,到时候先生要记得来接我呀。”

他话音刚落,灵堂内的烛火蓦地跳动起来,孟晨有所感地抬起头转向供桌,只看见了不停闪动着的模糊光斑。

“诶?”孟晨双目空茫,他觉得周遭的温度正在以非常快的速度下降,不多时他呼出来的空气都变成了白雾,孟晨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感觉自己的发根都要竖起来了。

他很明白这是人遇到危险事物时的第六感在起作用,但要说害怕,他似乎也没有多害怕。

毕竟对一个不太想活的人来说,世界上可怕的事情就太少了。

随着温度的下降,作为灵堂内仅剩的光源的几根香烛的光线也变得越来越黯淡,不多时,一阵阴风吹来,所有香烛瞬间尽数熄灭。

孟晨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灵堂陷入一片黑暗的时候冻僵了,他动弹不得,冷得牙齿打颤,他很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脑子却也像锈住了那般无法正常思考,他呆呆愣愣地跪坐在凌秦的棺木边,就感觉有什么东西贴上了他的脸颊。

那看不见的玩意冷冰冰的,一下一下磨蹭着孟晨的脸颊,孟晨想抬手去碰,努力了很久都没能动一下手指,他隐隐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直到脸上挂着的泪珠被擦拭干净,孟晨才想了起来。

几曾何时,凌秦也很喜欢这样捧着他的脸,用拇指摩擦他的脸颊。

“先生!”当时的孟晨并不喜欢凌秦的摸人手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摸小咪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我、我又不是猫!”

小咪是凌家三少捡回来的狸花猫,但家里就数孟晨最为空闲,猫儿也就喜欢呆在孟晨的腿上晒太阳,凌秦回家了看见就会先哄一哄孟晨,再撸一撸小咪的面颊,小咪也会给面子地眯起眼睛打呼噜。

“可是我们家小晨很可爱啊,”凌秦不承认错误,更不思悔改,为此孟晨还咬过凌秦的手,可惜凌秦身子骨太结实,孟晨没捞到任何好处,还险些崩了牙。

说来也奇怪,自从凌秦的棺木被送回凌家,孟晨就再也没找到小咪,大概是这几天家里又是香烛鞭炮奏哀乐的,前来吊唁的人也多,猫这种对环境改变十分敏感的动物就会躲起来。

孟晨不知此时的感觉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因为太过悲痛而产生了幻觉,捧着自己脸的那双无形的手虽然冰冷,却也足够温柔,让孟晨又有些想落泪了。

“先生……”孟晨的声音小得可怜,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您回来了吗?”

他问完,就觉得自己的身体落入了一个僵硬而宽阔的胸膛里,他分明睁着眼,却又什么都看不见,这让他有些懊恼,心想要是眼睛没事就好了。他缓缓眨了眨眼,白皙的面颊抹了胭脂,显得既脆弱又别有一番风情,不太勾人,却足够吸引某些死掉的玩意了。

孟晨对自家先生的怀抱相当熟悉,哪怕对方已经变成了另一种存在,他依旧十分高兴,认为对方这是来接自己了。

原本那些为了凌家和孟家考虑的事情在这时都被孟晨抛到了脑后,他只是固执地希望凌秦能带着自己一起离开这个世界。

“先生,没了您我活不下去的……”孟晨又哭又笑,说道,“求求您,带我一起走罢。”

回答他的是突然变轻的身体,就像有人掐着他的腰把他一把从地上抱起来了似的,孟晨下一秒就稳稳地坐在了棺材盖上。

孟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也就是这时,一个冰冷又湿滑的东西想蛇那般溜进了他的嘴里。

“唔……唔?!”孟晨的牙关被撬开,那条像蛇一样灵巧的舌头舔舐着他温暖的口腔,孟晨被亲得喘不上气,涎水顺着唇角滴落,变成了一条银丝。

孟晨感觉全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牛劲,突然手脚就能动了,他猛地一挣扎,双手向前摸了摸,自然是除了空气之外什么都没摸到。

但那种被人亲吻着的感觉依然存在。

他被看不见的自家先生亲得逐渐脱力,最后被压倒在了棺材上,想到自己身下就是凌秦的遗体,孟晨的心怦怦直跳,嘴唇红得吓人。

“先生这是做什么……”一吻结束,那双冷冰冰的大手就在孟晨的身上来回游走,像是在用这种方式丈量孟晨的身体,看看对方最近是不是又变得消瘦了。可孟晨也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和活着的时候是不太一样的,因为他家先生活着的时候不会强吻他,也不会弄疼他,但现在孟晨就觉得有些疼了。

然而孟晨并未抱怨,生怕自己会把凌秦的鬼魂吓跑。

反正他们俩是正经夫夫,伴侣死了之后变得粗暴了一点也没什么的。

孟晨被摸着摸着,就发现了鬼魂这种存在的特殊之处,如果凌秦还是一个大活人,现在要抚摸孟晨的肉体就必须脱掉孟晨的衣衫,但变成鬼之后就方便多了,衣物对凌秦来说已经不构成任何的障碍,因为这时候孟晨就感觉那双手开始抚弄他的乳头和下腹部了。

之前的七年,凌秦说不碰孟晨那就是真的完全没碰,就连亲吻都是亲额头和脸颊,抚摸孟晨的身体来调情这种事就更没有过,但孟晨确实处于会渴望爱抚和性行为的年纪,于是孟晨只是被自己的死鬼老公摸了几下就有了生理反应。

孟晨当即就想捂着裆部落荒而逃,怎奈身体又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看不见的伴侣肆意摆弄。

察觉到孟晨的下边起立之后,先前一直在玩弄孟晨上半身的那双手立刻改变了“作战目标”,孟晨身子骨弱,不太做自渎这种事,身体敏感得很,只是被那双手安抚了几下就潦草地交代了出来。

孟晨仰躺在凌秦的棺材上,感觉一切就像在做梦,他那已经死去的伴侣收拾好了那点白色的浊液,又压着孟晨亲了一会儿,随即分开了孟晨的双腿,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挤了进去。

鬼魂没有实体,也就不需要做什么扩张,孟晨没感觉到疼,但下腹部像是从内而外变得冰凉,一双修长而白皙的腿被黑色的棺木衬得更加惹人怜爱了。

之后的事,孟晨就有点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自己正躺在伴侣的棺木上和对方进行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结合,身体被伴侣缓缓填满是一件异常幸福的事,后来他又被对方摁趴在棺材上做了一回,明明他的腿颤抖得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却始终没有坐回地上。

除了有点冷外,一切都很好。

睡着之后,孟晨梦见了凌秦,对方穿着一身喜服,正坐在他们房间里的小圆桌边等他。

孟晨低头一看,发现自己也穿上一样的服饰。

“先生!”孟晨踉踉跄跄地奔向凌秦,跪趴在对方的大腿上哭了起来,“先生,求您了,别抛下我。”

凌秦笑着摸了摸孟晨细软的短发:“小晨在这,我又能去哪呢?别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厌烦了的那一天。”

所以别再想着死了,好好活着吧。

“小晨,小晨!”孟晨在某人的大力摇晃下,总算清醒了过来。

孟晨睁开眼,凌家三少的脸在他的视野里逐渐成型:“你怎么来了?”

他再四周看了看,自己为什么会在他和凌秦的房间里,他不是应该在灵堂守夜的么?

凌家三少笑了笑,表情有些古怪:“你在灵堂的椅子上坐着睡着了,刚才我没叫醒你,就先把你带回来了,你守夜也累了,再睡一觉吧。”

“哦……”孟晨躺了回去,感觉怀里抱着什么,就抽出来看了看。

是一件属于凌秦的铁灰色羊绒大衣。

他呆呆地看了半晌,又把脸埋进了那件大衣里,凌家三少也没说什么,只是叮嘱孟晨好好休息,等会儿会让人给孟晨送早餐过来。

孟晨当真安安稳稳睡了一觉,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怀里的那件衣服就是凌家二少三少为凌秦入殓时放进棺材里的那一件,而凌家三少早晨来到灵堂时,这件衣服就披在孟晨的肩上。

凌家三少终归是没勇气撬开自家大哥的棺材看看那件衣服是否还在里边,葬礼也进行得十分顺利。

他原以为孟晨在葬礼后生一场大病,没想到对方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好,等过了七七后,孟晨甚至比得知凌秦去世前还要健康。

也许小晨已经走出来了?凌家三少松了一口气,而且孟晨也没提出想要回孟家,这对凌家人来说也是莫大的安慰。

只是偶尔他会听见仆人们的传闻,说夜里从孟晨的房间里听到了凌秦的声音。

哪会有这种事?凌家三少要求仆人们别再以讹传讹,这件事也就再也没被别人提起过了。

都说世界的动荡是永恒的,和平只是暂时的,但处在相对和平的时期无疑是幸福的。

孟晨对“战争是残酷的”这件事的认知主要来自于对身在前线的凌秦的担忧,他有记忆以来就在地下实验室里生活,获救后直接进了向导学校,毕业后与凌秦光速结合然后一直在地区大后方工作,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被凌秦保护得太过,总之他对战争的认知十分有限,当他们与远东地区宣布停战后,他最大的感觉也只是“凌秦再也不用上战场了真好”,多少有点缺心眼。

相比之下,自成年后就辗转于多个战场的凌秦对这件事就有更加深刻的认知,这些常年在前线作战的哨兵自然期盼着和平之日的到来,但他们也深谙鸟兽尽良弓藏的道理。凌秦不必为首席哨兵格雷担心,毕竟这位是诞生于黑塔研究所的亲儿子,战争结束了也要好好供着,朗诚身体有残缺,本身也是不争不抢的性格,想来黑塔不会拿他开刀,再往下就到他凌秦了,虽说他最大的失误大抵就是没在该死的时候顺利死掉,可之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凌秦可不相信所谓的“高层”能多有人性,而且不打仗了,他的身份和位置多少有些尴尬,于是哪怕记忆恢复了个七七八八他也没提前回黑塔复职,问就是经常头疼恶心记不住事,还需要孟晨的照顾。

但随着凌秦的病休进入第三个月,孟晨就有点受不了了。要知道哨兵们的体能强得可怕,尤其是常年在前线的这些哨兵,只要能活下来的哪个不是战争怪物,想让他们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好吧,呆在生活区都是一种奢望。凌秦的精力过分旺盛,孟晨试过早晨五点钟陪着对方一起去跑步,起初凌秦照顾孟晨主动降低了配速,可跑着跑着速度就越来越快,差点没把孟晨累死,后半段居然是凌秦背着孟晨跑回来的。孟晨觉得太过丢脸就不愿意再和凌秦一起跑,凌秦当然也没说什么,每天按时进行高强度锻炼也不妨碍他做家务和在床上“伺候”孟晨,久而久之孟晨开始担心自己的后半生会不会只能在轮椅上度过,毕竟按他和凌秦的折腾法,半身不遂好像只是时间问题。

凌秦不想也不能提前回黑塔复职,孟晨要为自己的后半生以及下半身多做打算,认为再这么呆在家里不符合可持续发展的要求,两个人坐下来商讨一番后,决定同时向上级提交了外出申请。

哨兵和向导同时外出免不了一系列的审批程序,好在两边的上级都算好说话,流程走得很快,孟晨那边首席表示让他好好去玩,凌秦这边嘛……格雷给他发了一长条的代购清单并保证这些东西都不会在回程的时候被扣留总之就是麻烦你了我的好兄弟。

孟晨和凌秦一起研究这份清单,发现里边还有贝壳工艺品的时候就有些无语,但想到格雷没有公务的时候不能离开黑塔范围四舍五入等于坐牢这件事两个人又释然了,并开始讨论要给朋友们带什么手信回来。

两个人要去的地方是南部某个滨海城市,那里自两百年前就是安全区,也是塔这边能给闲暇中的哨兵和向导安排的旅游第一站,那里各种设施都十分完备,不必担心哨兵突然精神过载却找不到静音室之类的情况出现,同时那里距离“塔”的所在地非常远,不至于让休假中的人梦回工作场景,是个领略不同人文景观的好去处。

对于这次旅行,孟晨比凌秦更加期待,原因无他,凌秦常年在外东奔西走,虽说去过的地方多半是战区,但好歹是看过外边的世界的,而孟晨绝大多数时间都留在白塔,跟首席向导一起外出时则会受到严格的保护与监视,自然是哪都去不了。现在终于有机会出去玩的他没日没夜地查看各种资料,曾经去玩过的同事也都被他叨扰了一遍,孟晨在模拟屏上涂涂改改,终于做出了一份相当完美的旅行攻略。

“都写了些什么?”大半夜的凌秦见孟晨还不想回卧室睡觉,就跑来书房“探查敌情”。

孟晨十分骄傲的将自己做的攻略一字排开展示给凌秦看:“我都安排好了,来回的机票酒店和旅游景点的门票也都买好了,当然还预留的购物的时间——”

凌秦只是瞄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标着时间区间的表格,当时就一个脑袋两个大,心想自己参与作战演习的时候时间表都没排得如此密集,但只要老婆开心,那也没什么不可以,于是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甚至称赞道:“老婆真厉害,是时间管理大师!”

孟晨抬头看了看凌秦,总觉得对方别有所指,刚想说些什么,凌秦就搂着他的肩膀亲过来了,孟晨半被迫半享受的与自家哨兵交换了一波体液,等顺过气来早就忘了自己要说的话了。他又查看了一遍自己的旅行计划,真是越看越满意,完全没有考虑到出去玩和在白塔出任务可不一样,出任务的时候时间精确到每一分钟都很正常,可出去玩在各个关节都有可能出现延误,把时间算得太细致只会让自己边玩边发疯。

至于凌秦为什么不提醒孟晨,一方面是不想在旅行开始之前就败孟晨的兴致,二来……没有快被气哭的老婆,他又该怎么展现出自己的体贴呢?退一万步说,如果旅程中没有遇到任何问题,他也可以乖乖当一个天天吹老婆彩虹屁的尸体,问就是老婆的所有决定都是对的,坚决拥护我方聪明老婆!

去旅游之前两个人免不了又进行了一次大采购,这回凌秦主动要求和孟晨买了几件款式相同但不同颜色的衣服当做情侣装来穿,孟晨没说什么,望向凌秦的时候眼睛里的笑意却很浓,显然也是高兴的。

南方沿海城市的气温要比黑白塔所在的地方高,现在也不是温度会出现频繁波动的时候,两个人就轻装上阵,将行李箱的大部分空间都预留出来给同事朋友带各种各样的手信。

从“塔”的所在地抵达最近的普通人居住区需要周转许多次,塔的外围设有光学迷彩装置,一旦离开所在的范围,单凭凌秦和孟晨两个人是找不到“塔”的具体位置的,他们俩拿着上级出具的通行证领取了普通居住区的身份证件,当然上边的名字和信息和他们本人除了照片外都是对不上号的,交通工具也从专用车辆、小型客机、保密列车来回倒腾了好几个来回,等他们来到中转普通居住区时,孟晨已经累坏了。

凌秦一手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握着孟晨的手,凌秦往前走,孟晨就赘在后边边走边揉眼睛,他走着走着,总听到周围人在窃窃私语,原以为是自己太困产生了错觉,直到他抬起头与过路的两个女孩儿有了短暂的眼神接触,对方立刻偏移视线且脸上奇怪的笑容也消失了,孟晨才意识到真的有很多人在看他和凌秦。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在看我们?”孟晨追上凌秦,小声问道。他稍微将自己的精神力向外铺开,果不其然接收到了许多跟他们俩相关的心理活动,从不太友好的“真不害臊”到听不太懂的“嗑到真的了”,搞得孟晨一愣一愣的。

“先别听,等找到酒店我们再慢慢说。”凌秦说着停下脚步,用双手捂了捂孟晨的耳朵,“普通人没有精神屏障,不进行屏蔽的话你会感知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嗯……”孟晨不太习惯来自周遭的视线,下意识就钻进了凌秦的怀里,他还没来得及调整感知,声浪却一下子大了起来,如果孟晨是一只猫,此时估计已经炸毛成原本的三倍大小了。

“不怕不怕,他们没有恶意的。”凌秦倒是脸皮够厚,来人看他们俩,他就用“看吧看吧我知道你们没有这么可爱的老婆”的神情狠狠看回去,他表现得理所应当,个头又足够高大,路人们只能对他行个注目礼就匆匆错身而过,而孟晨也趁这个时候调整好了自己的感知,顺便也让凌秦的五感变得更加迟钝些。

从凌秦怀里抬起头的时候,孟晨的脸还有点红。

凌秦特别想在这里就亲亲自己的可爱老婆,考虑到他们地区的民风不如欧罗巴地区那么奔放,外加自己真亲了孟晨可能会哭,凌秦还是选择自己憋着不搞事。他低头欣赏孟晨好一会儿,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了一个黑色口罩递给了孟晨。

孟晨:“怎么?”

大狗哨兵微微俯身,靠在孟晨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你长得太好看了所以大家都在看你,我现在十分、非常、特别吃醋,所以求你把口戴上吧。”

孟晨无语凝噎,怎奈凌秦的表情相当认真看不出半点破绽,孟晨只好撕开包装,戴上了口罩。

他此时有些无精打采,面色被口罩衬得更加苍白,偏偏只露出一对眼睛都能被人看出他是有多漂亮,外加身边还有一位体格远超常人的同性,看上去特别像带着私人保镖一起离家出走的富家少爷……嗯,还是身体不太好的那一类。

在旁人若有若无的注视中,凌秦凭着地址找到了他们今晚要过夜的酒店。

酒店的位置有些偏僻——毕竟毫无过渡就住在市中心对哨兵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不过孟晨有特意挑选私密性足够强的酒店,据说隔音什么的也很完美,看描述十分适合哨兵入住。

说来也奇怪,按理说酒店的大堂应该有前台人员做登记,而这家酒店需要客人自助完成登记手续,孟晨艰难地操作着滞后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的智脑输入他和凌秦的身份信息和预订编码,之后才从不远处的密码盒里拿到了房间磁卡和楼层提示。

“有点麻烦,但这也能证明,这里的私密性确实很强。”孟晨在电梯里这么为自己找补。

“对,还是老婆考虑得周全,实在是太厉害啦!”凌秦说这话是诚心的。

孟晨总觉得凌秦在阴阳自己,却没有证据。电梯上行的速度很快,他没来得及多想就抵达了所在楼层,两个人沿着走廊向前走,转了两次弯才找到他们要入住的酒店房间。

凌秦将房卡贴在门锁上,随着门解锁的悦耳声响,房门缓缓打开。孟晨则将自己的那张房卡插进了取电系统的卡槽内,房间里所有的灯光在瞬间亮起。

在颇为魔幻的灯光下,映入二人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裸男肖像画,和一张看不明白用途的红色椅子。

孟晨和凌秦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稍微回过神,二人面面相觑,心想:

啊,看来是坏事了,住进了奇怪的酒店,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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