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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浓厚的暑气蒸得人汗流浃背,将眼前的景象烧得有些扭曲

黎南紧张地坐在咖啡馆,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半,残余的水珠润湿了他的嘴唇,他向来不喜欢咖啡麻痹舌尖的苦。

哒哒声逐渐响起,高跟鞋鞋跟急促地撞击在木制地板上,黎南下意识地抬头,高个子女人风风火火地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

“不好意思。”女人低头看了看表,“有点堵车,晚了十五分钟,你不会介意吧?”

“没关系。”黎南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我也是刚来。”

“行,我也不多说废话了,大家都很忙,互相节约时间。”女人随手把手提包放在一旁,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着黎南,目光聚集到他的脸上,“我和你一样是beta,之前都忙着工作,没怎么谈过恋爱。你之前不是在其他地方的政府工作吗?为什么又回来?”

“方小姐,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主要是离家太远,”黎南非常诚恳,这些说辞都是他说惯了的,“我的小叔残疾了,妹妹也才上小学,他们都需要我照顾。我就在家附近找了个蛋糕店上班。”

女人皱了皱眉头,但也没有生气:“你还挺诚实。”

气氛有些凝固,黎南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咖啡碟,圆润的弧度上裂了一道没有起伏的痕。面前的女人咳嗽了一声,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我也不是不满意你的长相,但……”女人有点烦闷,“我们都是成年人了,相亲也都是要考虑实际情况,你懂我意思吧?”

黎南顿时松了口气,“是,我知道的。”

“嗯?”

女人突然扭过头,视线围着咖啡厅绕了一圈,“你在这里有熟人吗?我怎么感觉有人盯着我?”

还没等黎南回答,她又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不管了,爱看就让他看!”

她抱着双臂,倚在椅背上:“你的名字叫黎南,对吧?”

“对。”

女人似乎还想争取一下,“如果我和你结婚的话,你能从家里搬出来吗?可以和我住。”

黎南颇有些受宠若惊,他被迫相亲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和他说,“不好意思。”

他摇摇头,还是拒绝了:“谢谢你。”

“啧,”女人拿起了手提包,“好吧。”

暮色晕下天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南方的小镇遵循着一概的气候,一旦入了夏,就连空气都会弥漫着粘腻的潮气。

黎恬背着书包,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热闹的街道上,熟练地走过天桥和人行道,目标明确地来到了商业街街尾的蛋糕店。

但店里没有人,黎恬歪了歪脑袋,右边辫子垂到了肩膀上,她走到了柜台旁,踮起脚往里一看,看见一头刺猬似的黑色短发。

“哥。”

男人嗯了一声,不慌不乱地站起来,手上还拿着一摞塑料叉子,他身量挺高,人却算不上健壮,白色店员服裹在他的身上像贴身裁剪,是个十足的衣架子。

他看着约莫二十来岁,眉眼俊秀,但眼神中总是流露出些许阴郁,看着有些内向。

“今天轮到我关门,十点半才能走。”男人低头看了看表:“恬恬可以一个人回家吗?”

黎恬用力地点点头:“没问题!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真乖,”黎南拿出早就包装好的蛋糕盒子,轻轻地放在了黎恬的手上,“回家路上要小心哦。”

黎恬嗯了一声,拿了蛋糕却不打算走,她飞快地在四周瞟了一眼,确定真的没有其他人才敢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叔说你中午去和女朋友吃饭了。”

“……没有这回事。”

黎南叹了口气,随手把塑料叉子摆放整齐,漫不经心地说:“只是单纯见个面,互相了解一下。”

黎恬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然后呢?在一起了吗?”

“没有。”黎南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本来我也不太想去,只是店长给我牵线,我实在是没办法。都失败这么多次了,我估计他也没话说了。”

“唉,”黎恬顿时有点失望,头都耷拉下来了:“我还以为你真的有女朋友了。”

黎南耸耸肩,他压根就没想过结婚,“这不是挺好的,”他说,“我还能一直陪在你们身边。”

“也是!”

黎恬又开心起来了,她朝着口袋窸窸窣窣一顿乱翻,掏出来一个好几个裹着透明彩纸的糖果,“给你吃!”

“这不是广场南路的糖果嘛,”黎南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家店的糖果是出了名的甜而不腻,就是太贵,他一个月才舍得买一次,“你怎么买的,用省下来的零花钱?”

她笑得眉眼弯弯,脸颊上的肉都鼓了出来,“不是哦,有人请我的!”

黎南有点疑惑:“请你?是谁呀,我认识吗?”

“那个叔叔说是你的朋友哦,他说你帮了他好多忙。”黎恬比抬着手在自己的头顶上比划了好几下,“好高的,比我高好多。”

我的朋友?黎南皱起了眉头,他可不记得自己有这么大方的朋友,“恬恬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记不清也可以,他对你说了什么?”

“就是……很好看!笑起来很温柔,看起来很亲切!”黎恬挠了挠头,拼命地回忆:“我当时就是在店外看了一下,他就过来问我想不想吃。我本来要拒绝的,可他说出了我的名字,然后问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我们一直聊天,他夸我今天的辫子很漂亮,然后、然后他就给我买糖果了。”

“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的名字?”

“没有哦,”黎恬否认,“但他说等他有空了会来我们家拜访的。”

黎南真是越听越糊涂了,他的印象里可没有这种性格的人。

但要说到看起来像个好人……笑起来也很好看……

黎南顿时打了个激灵,脸色都有点不对劲了,“他的眼睛下面有没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我没看清,他太高了。”也许是黎南的脸色实在是掩盖不住的难看,黎恬也有些急了,“那个人是不是坏人啊?我不该拿他的糖呀。”

“没有的事,”黎南艰难地扯出笑容,“好像真的是我的朋友,别担心。”

黎恬难过地抓着糖果,泪眼朦胧地问:“真的吗?”

“哥哥怎么会骗你呢,”黎南揉揉她的刘海,把糖果拿了过来,当着她的面吃了一颗,“现在有点晚了,快点回去吧,小叔等着你帮忙做饭。”

好不容易把黎恬哄回去,黎南瘫坐在椅子上,明明店里空调汗风吹得他头疼,但后背还是不知不觉出来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的思绪跨过许许多多的日月,又回到了当年,可黎南记不太清楚了。

他的脑子里只有萦绕着浓郁情色气味又昏暗的房间、男人们炽热的体温、滚烫的呼吸,看似亲密的亲吻……

黎南忍不住咋了咋舌,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真是被折腾傻了,怎么想的都是那种东西!

但应该不至于吧,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一开始也总是提心吊胆,甚至半夜都会做噩梦,一身冷汗地惊醒。

吓醒之后睡不着,带着眼下的黑圈迷迷糊糊地去到店里,但渐渐也恢复如初了。

或许真的是某个朋友,只是他没记住人家,人家倒是把他记住了。

黎南心里七上八下的,可他也没什么闲的时间,这家蛋糕店主打的就是物美价廉,人气颇高,他还没坐一会就来了好几波客人。

等他一一打包完,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

黎南揉了揉后颈,脑袋左右扭着转了好几圈,骨节之间发出咔咔的声音,他也真是年纪大了,稍微站一会就头晕脑胀。

他的余光撇见玻璃窗闪过一个身影,但他定睛去看,什么也没有。

果然还是想太多了。

老家的作息仿佛还在上个世纪,不到十一点半路上便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气,唯有沿街的路灯明晃晃地亮着。

安静的街道只有黎南一个人的脚步声,闷热的晚风拂过他的身边,呼吸都被加温。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路线,但黎南始终有些觉得不对劲,他低着头,借着月光去瞧自己的脚底。

拉长的影子静静地被他踩在脚下,离他自己的影子很远。

有人在跟着他,步伐和他保持一致,甚至连脚步声都在重叠。

他尝试拉开距离,但那家伙始终不紧不慢地走在他的身后,似乎意识到了黎南已经发觉,也不再继续伪装,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

是变态吗?跟踪狂?还是想抢劫?跟了他多久?

黎南紧张地手脚都要僵硬了,他们这儿向来太平,犯罪率低得出奇,以至于他走夜路从来不带防身用品。

无数个问题充斥着他的大脑,但最重要的只有一个——不能让那家伙知道自己家住哪。

要尽快甩掉他,

黎南立即走向别的街区,还特意在七拐八扭的小巷子里绕了个大圈子,他不敢回头看,生怕一扭头就看见一双恐怖的眼睛。

错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属于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格外清脆利落,但渐渐消失不见,。

甩掉了吗?

黎南找了个隐蔽的墙根,小心翼翼地往后看,心在胸腔里上上下下跳个不停。

没有人。

家家户户都陷入了沉睡,唯有一家,透着窗户泄露出温暖的灯光。

就快到家了,黎南无比感谢当初坚决要换住处的自己,不然现在还要再走个二十分钟,他一秒钟都等不下去了。

他的腿刚刚迈出一步,手肘却被拉住了,被扭着上身狠狠地推在墙上,沉重的男人身躯直直压在后背。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alpha亢奋又激动的声音便从耳后传了过来:“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黎南:……

这是他死了也不会忘掉的声音。

眼看着身下的beta开始猛烈挣扎,闻初尔一点也不慌乱,甚至还有闲心去揪他的头发玩。

“你要是想让大家都知道,那我没什么意见。”闻初尔还在笑,他们贴得太近,震动的笑意甚至连后背肌肤都能感知到,“现在去见你家人也不错,我买的糖果好吃吗?”

果然,对付脸皮薄的人就得用这种方法,黎南不挣扎了。

“你为什么……”

“什么?”

闻初尔特意把耳朵低到他的唇边,“我听不见。”

黎南的声音在颤抖,他侧过头,愤恨又恐惧地看过来,所有不堪的回忆犹如潮水一样涌入他的躯壳,一页一页想翻飞的胶片在眼前哗啦啦地闪过。

——你为什么非要来打扰我?

连天色都不愿意为他们的重逢添彩,除了模糊的弧度还,黎南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知道,闻初尔的脸上一定是又浮现出那种毫不在意的残忍微笑,随心所欲地玩着猫鼠游戏,开心又满足地看着自己在他爪下无助挣扎。

黎南不会怀疑他的想象,因为闻初尔就是这种人。

但他这回想错了,闻初尔面无表情地凑到他的后颈,在那块萎缩且毫无作用的腺体上来回舔舐,还试图用牙尖压进去。

“方小姐好看吗?”

闻初尔突然问:“我猜你没怎么注意,毕竟你看起来很苦恼,搪塞这种事情对你而言不太顺手。但她好像很喜欢你,嗯?想和女人结婚?”

有力的大掌熟练地摸到他的臀尖,毫不怜惜地揉捏起来,“她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不太可能知道吧,就算是个oga,离开男人这么久身上也没有其他人的信息素了。更何况是你——”

他的牙齿越发用力,后颈肌肤传来尖锐的痛感,黎南都不用看,那地方肯定被咬出了血。

“——无论怎样注入信息素,无论怎样对我张开大腿,你只需要睡一觉,醒来之后除了一身的痕迹什么都没有了。是不是很方便?”

“够了!”

黎南被他恶心得差点呕出来:“跟别人没有关系,你到底想干什么?”

“生气做什么?”

闻初尔听起来还很疑惑:“你不会真的以为之前的事情都一笔勾销了?”

黎南下意识反驳:“可当初明明已经说好了……”

“谁答应了?”闻初尔更疑惑了:“谁和你说好了。”

确实,没有人和他说好了,黎南咬着牙,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来?

他都快要忘掉那些让他痛苦不堪的回忆了,一切的生活都在步入正轨,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

难道非要他变回之前那个狼狈的模样吗?

黎南不由自主地开始反手推着闻初尔的腰腹,但alpha的力气大得恐怖,他怎样挣扎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指尖压到了某个坚硬又冰凉的东西,黎南顿时一愣。

“不是枪。”

闻初尔抓着他的手,强行拉到了自己的腰间,带着他的手指去抓挂在腰带上的匕首,“还记得它吗?”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黎南像是抓了一把火炭一样猛地收回手,他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的怨恨了,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到底要干什么?”

闻初尔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亲密地用鼻梁蹭着黎南的侧脸,“这可能要看我的心情了。这么久没见面,你不觉得你现在的态度有点太伤人了吗?”

他们贴得越来越近,滚烫的体温隔着布料都能感受,但最让黎南恶心的不仅有这些。

某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正大光明地抵着他的后腰,而闻初尔的手已经在探向他的裤带了。

如果能拿到那把匕首——黎南脑里突然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如果能拿到的话……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是不是很容易被看出来,但闻初尔显然被逗笑了,“有时候我觉得你天真得挺可爱的。”

匕首塞到了黎南的手心里,闻初尔强行把黎南转了过来,拉着他的手抵在自己的脖颈,匕首下是跳动的血脉。

“只要稍微一动手,我就会彻底消失。”

闻初尔压着嗓音,慢条斯理地宣布:“只要你把匕首拔出来再用力一划,划破我的血肉,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黎南互相一滞,他的手指、不,不仅仅是手指,全身心都在颤抖,闻初尔替他做了一半,刀刃已经完全地暴露出来。

热风吹散遮月的浓云,泼下凉薄的月色,他看见了反光的刀刃。

闻初尔的视线随着下滑的匕首往下看,他就知道,“你压根没这个胆子。”

黎南看见了闻初尔的表情,一如既往地不屑,alpha笃定自己的推断,漫不经心地掐着他的下颚。

在唇齿相依之时,闻初尔停止了动作,僵硬地维持一个站姿,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beta——黎南轻而易举地推开他,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

“你怎么敢……”

闻初尔说不下去了,他死死抓着插在自己小腹上的匕首,大量的血液喷溅而出,滴滴答答地溅到了地上。

他的脸色苍白而扭曲,强烈的疼痛使得那点风度翩翩荡然无存,闻初尔跪在地上,口腔里尽是浓郁的血腥味。

这个向来高高在上、傲慢又无情的alpha此刻跪在黎南的身前,他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你活该。”他听见自己说:“这是你应得的。”

黎南想让自己冷静一点,但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冲散了他的理智,他勉为其难扔下那两句狠话之后离开踉踉跄跄地跑走,浑身的力气都消失在捅刀的动作之中。

他回到他的家,关上门的同时跪倒在地上,玄关处给他留了一盏灯,在温暖的灯光下,他举起了满是鲜血的双手。

黎南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过了很久才想起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杀人了,把闻初尔杀了,尸体离他家不到一百米,说不定走回来的时候血迹已经沿了一路。

黎南的手虚虚地比划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捅进去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气,但伤口一定很深,金属切割肉体的感觉相当奇异,喷出来的鲜血透过血肉烫到了灵魂深处。

粘稠的血液缠绕在手指之间,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样由内而外地锁住他,黎南这双陌生的手,迟来的反胃涌上喉头。

他慌慌张张地跑进浴室里,水龙头被拧到不能再扭动,夸张的水柱冲刷他的罪孽,顷刻间随着水流消失不见,可血腥味还残留在身上,挥之不去。

闻初尔真的死了吗?

黎南不太确定,最起码他走之前闻初尔还没有死。

如果闻初尔没死会怎样?

“哥?”

黎南吓得一个激灵,反手把水龙头关了,他下意识看向浴室门口——黎恬揉着眼睛靠在门边,好像是被他吵醒了。

“是我。”黎南吞了吞口水,竭力让自己说出来的话没有那么古怪:“水龙头被我弄坏了,刚刚才修好。你去睡吧。”

黎恬点了点头,迷迷糊糊地走了回去。

她没有闻见血腥味。

闻初尔不能活下来,黎南突然就想明白了,那个alpha绝对报复他,不仅仅是自己,全家人都不会幸免于难。

早知道就听闻初尔的话往大动脉上捅了,黎南有些后悔,水柱溅了他半身,衣服重重地往下压,但他没有心情处理了。

他到厨房拿了把切骨头的刀,闻初尔死了是最好的,如果没死,那只能自己动手了。

黎南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着一张苍白无力的死人脸,脸上是再熟悉不过的五官。

你可以的、你可以的,黎南不住默念,紧紧攥着刀柄,度秒如年地走到了那个角落,但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空无一人,只留下一摊被压碎的血,零落的血点蔓延向看不见的远处。

血不会自己移动,尸体也不会。

瞬间的恐惧充斥着全身,黎南浑身乏力地瘫坐在地上,心脏都要从胸腔里冲出来。

他不能只是呆坐着了。

黎南一脚踹开门,二话不说就开了灯,“小叔,赶紧起来。”

他翻出行李箱,匆匆忙忙往里塞衣服,塞到一半又往外丢,在抽屉里扒拉出一大堆吃了一半或是没开过的药,稀里哗啦就往里倒。

白止越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困得口齿不清,老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怎么了?”

“我们现在搬家,东西收拾好就走!”

“搬家?”白止越更糊涂了:“搬到哪里去?”

他问了好几声都没人作答,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

黎南整个人都湿透了,嘴里不知道在念念叨叨些什么,手上的动作也粗鲁得不行,衣服和药都被他弄乱到地板上去了。

“发生了什么?”

白止越提高音量,“你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

黎南嘴唇发白,六神无主地看着一脸担忧的小叔,他不应该说的,可他现在实在是慌得不行,“我好像做错事了。小叔,我杀人了。”

他说完又拼命摇头:“不不不,应该没死,死人是不会动的。但也可能是其他人把他带走了,我真的不知道。”

黎南不给白止越插嘴的机会,自顾自地开口:“小叔,我要怎么办?要不我先把你们送走,我在家里等着他,如果他真的要对你们怎么样的话我再和他同归于尽。到底怎样才好?”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冷静一点。”

白止越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黎南乖乖听话,面如土色地坐到床沿,颤颤巍巍地握着白止越温热的手掌,他自己的指尖凉得像个死人。

白止越摸摸他的脑袋以示安慰,表情倒是很平淡,“告诉小叔具体的事情。”

“我捅了他一刀、”黎南摸向自己的肚子,声音还在发抖:“大概是这里,流了很多血,我没管他,自己跑回来了。等我再返回去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白止越稍微皱起了眉头,“你为什么要伤害他?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他、他想抢劫,”那些事情实在是难以启齿,黎南只能撒谎了:“是他先逼我的。”

沉闷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黎南浑身都僵硬了,现在可是大半夜,怎么会有人登门拜访。

除非……

白止越咦了一声,“是谁?”

敲门声断断续续,有规律地进行,就像是一定要逼出某人一样地反复来回,像一种警告的信号。

已经找上门来了!

黎南立刻站起来,“小叔,别出来,我去看看就行了。”

“别!如果是抢劫犯的同伙怎么办?先给警局打电话吧,你这件事说大了也就防卫过当,别和他们硬碰硬。”

黎南忍不住苦笑,跟抢劫犯说不定还能沟通,但和闻初尔不行,门外也不能是闻初尔,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他现在要么在停尸间要么在手术室,不可能亲自来。

“没事的,我能解决。”

他捡起刚才胡乱放在桌上的刀,背在身后,谨慎无比地打开了房门——男人侧着身,打着手电筒不知道在看什么,一见到他来了,便冷漠地转过头。

“看来你过得不错。”男人漫不经心地说,“比之前气色要好。”

“那边的——”

手电筒灯光晃过屋外一侧的花架,鲜嫩的花枝从花盆里精神地爬出来,但还没有开花的迹象,“——花花草草,是你种的?看起来还可以。”

黎南彻底懵了,他没想到打开门会是这个人,也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居然会这样无聊透顶,难道时远还不知道自己把他弟弟捅得大出血,跪在地上差不多要死了?

“别太担心,人没死。”时远比他想象的要淡漠得多,甚至还关切地让他回屋里换衣服,“就算是夏天,晚上湿气也挺重,小心感冒。”

黎南有点摸不清情况,他傻愣愣地站在门口,直到眼前的身影消失。

“小南?”

黎南回过头,小叔摇着轮椅急切地移了过来,关切地问:“是谁?”

他不知道怎样解释了,黎南沉默许久,实在是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字眼去形容时远,最后还是撒了谎:“陌生人,走错地方了。”

时远的到来仿佛一颗定心丸,尽管黎南不是很想承认他的作用,但自己还是冷静了下来。

黎南看着打包到一半的行李箱和散落一地的东西叹了口气,默默把它们收拾好了。他想得太过简单,闻初尔能找到他第一次,就能找到他第二次。

但只让小叔他们离开,他又放心不下,黎南久违地感到头疼。

他后知后觉发现这头疼不仅是因为混乱的事端,黎南躺在床上,呼出的气息十分滚烫,喉咙痛得连咽口水都像吞刀子。

他迷迷糊糊好像说了许多话,但自己听不太清楚,眼前晃过好几个人影。

“他不会出事吧?”

“风吹多了感冒。”低沉的男声轻轻响起:“躺一会儿就好了。”

这声音熟悉得过分,可他想不起来,头疼得炸裂,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动弹,脑子都填满了一圈一圈旋转的浆糊。

黎南只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又像是只闭了一会儿的眼睛,除了躯壳以外的事情都毫不知情,直到他闻见一股浓浓的姜茶味道。

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一个小脑袋瓜飞快地凑了过来:“哥,你醒啦。”

黎南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喉咙痛得不行,说话都犹如刀割,无力地摸了摸额头,很好,没发烧。

他隐隐约约看见人影从敞开的大门走过,但也没有太在意,毕竟这间房子里除了他也还是会有大人的。

慢着,小叔没那么高吧?

黎南立即清醒了,一骨碌坐了起来,还没等他开口,男人便自顾自地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他惯用的杯子。

“喝点姜茶。”

时远用手指贴向杯身,若无其事地它放到了床头柜上,“还是有点烫,再放凉一会儿吧。”

昨晚不过仓促一见,现如今仔细一看,时远身上的戾气和杀意收敛了不少,除去脸上那条横贯又可怖的伤口,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之前那个杀人狂。

“时远哥哥。”

黎恬甜甜地喊,喊完又兴奋地凑了过来,对着黎南挤眉弄眼的:“你要好好休息呀,都是大人了,怎么还把自己弄生病呢。”

黎恬的反应不太对劲,黎南古怪地盯着时远瞧,心中问号一大堆,他想要从时远的表情窥见些许端倪,但时远表现得很从容。

黎南沉默地看着他揉了揉黎恬的头发,几句话就轻而易举地将小孩打发走,alpha反手锁上门,拉了个凳子在床旁坐下。

他应该要警戒,最起码也要提防,但黎南自以为太累了,他一口灌下那杯姜茶,有些太烫了,烫得他一点气力都没有。

无论是表情还是态度都平淡得耐人寻味,一点陌生人的做派都没有,自在得可怕,“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时远说:“别这样看着我。”

黎南抿着唇,他确实有很多想问的,但最想问的那一个偏偏是个炸弹,只要一触及就会爆炸。

好在时远也没打算藏着掖着,“救回来了,但没醒,不过那点伤过一阵子就好了,你不用太在意。”

太奇怪了,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话太轻飘飘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闻初尔和他一样闹了个小感冒,而不是被他捅得穿肠破肚,流了一地的血。

“你不恨我?”

黎南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可是你弟弟。”

时远无所谓地点点头,“我早猜到会这样,也不是你的错,就算他自作自受吧。”

说的也不错,黎南心里小小地满意了一会儿,闻初尔本来就是自作自受。

他心里隐隐生出些许比满足还要怪异的情感,酸涩、在胸腔里热得发烫,黎南把这认为是时远和他站在统一战线的认同感。

他也只会这么想了,再继续深想的后果他不愿承担。

“你怎么进来的?”也许是笃定时远还算个正常人,黎南稍微放下了心,“还和黎恬打好了关系,你给她买吃的了?”

时远也不否认,“一点小孩子都喜欢的零食。”

他说:“我只说是你的朋友,你叔叔就大大方方地开门招待我了。”

黎南颇有些无奈,这确实是白止越能做出来的事情,小叔总是担心他因为家里的事情交不到朋友。

最后一个问题,黎南看向时远冷漠的面容:“你来做什么?”

时远没回答,或者说是没时间回答,寡言的alpha静默了很久,等他终于决定开了口,门却敲响了。

“要吃午饭吗?”

白止越隔着门发出声响:“小南,给你熬了粥。”

有的事情当初没问到,之后也没有机会再问了,黎南双眼放空地擦着柜台,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坐在橱窗旁,桌上的芒果千层缺了一小口。

时远不太喜欢吃甜食,黎南现在才知道,他亲眼看见这个淡漠的男人在千层入口之后露出诡异的神情,之后把剩余的都放在一边,再也没看过一眼。

他特意坐得很隐蔽,但高大的身影怎么也忽略不去,好几个客人一脸担忧地撇着他,小心翼翼地和黎南说:“那边的人好奇怪啊,会不会是逃犯?”

从某种程度上说也差不多,但黎南不可能这么和她们说,“他其实是我的朋友。”他艰难地开口:“脸上的伤是因为见义勇为。”

“真的吗?”客人的表情立即转化为同情:“那太可怜了。”

黎南敷衍地笑了笑,他已经能做到说谎不脸红了。

他今天早早下班,人一离开,时远也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像个跟踪狂,黎南在心里吐槽,他特意在人行道等了一会儿,直到时远慢悠悠地跟上他,才继续往前走。

黎南没摸清他的目的,两个人并肩走着,时远始终目视前方,给了他一个偷窥的好机会。

他的视线移到了时远的脸上,那道疤痕,他一直以来都很好奇,可这种问题总会显得冒犯。

黎南一开始本来只是单纯偷瞄,但视线逐渐移不开,疤痕似乎没有折损alpha的英俊,甚至增添了几分锐利。

平视的眼珠稍微一转,恰巧对上了黎南的双眼,“怎么了?”

“没什么。”

黎南吓了一跳,没有什么比偷看被抓包更尴尬的事了,他佯装无所谓地扭头,脸烧得发烫。

“这间熟食店闻起来还不错。”时远说,“你喜欢吃吗?”

黎南胡乱点头,他压根就没听清时远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用发凉的手指给自己的脸退温。

他一个人站在路边,四周来来往往的人擦过身边,偶尔有人好奇地略过他,但很快又收回视线,平和又安宁,不带着任何恶意,是他一直都期待的生活。

没有恐惧和压迫,能和人正常且平等的交流,也不用耗费心神去猜测别人的想法和意图。

黎南不由自主地看着时远的背影,他之前从来都没想过还能和时远这样普通的相处,他们认识的时机实在太过荒谬,但凡没有那段离奇又淫乱的日子,他们说不定会相处得很好。

“给你。”

黎南回过神,下意识地接过递来的东西,时远站在他面前。

“今天先这样吧。”时远说,“好好休息。”

他说完就要走——

“等等!”

黎南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开口,他眼睁睁地看着时远侧过身,疑惑地看向他。

“你今晚有事?”

“没有。”

你不该挽留他,黎南,他和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黎南拼命地告诫自己,应该要离时远远一点,可他的嘴巴却说:“那今晚要不要一起……”

“……吃个晚餐?”

他绝对是有点疯了,黎南面无表情地捣鼓着锅里的食物,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他甚至能听见来自客厅的说笑声。

时远比他想得还要耐心,黎恬对这个客人好奇得不得了,噼里啪啦问了很多问题,居然都给她一一解答了。

尽管说的都是谎话,但黎南也没资格指责他,毕竟刚回来的时候,自己说的谎只少不多。

还好这个家除了黎恬都是beta,时远强势的信息素并没有起作用。

黎南突然有点好奇,时远的信息素会是什么味道?

他的眼睛盯着咕噜噜冒着的泡泡,思维散发到了另一个地方。

黎南从来都没有闻到过任何一个人的信息素,既不会像alpha和oga那样发情,也不会携带任何一种信息素的味道。

但他这个时候,切切实实地想知道时远身上的味道。

黎南把菜端上来的时候,餐桌变得异常安静,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特别是白止越,小叔的眼神还在他和时远身上反反复复地流连。

这是什么意思?

黎南疑惑地看向时远,时远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和自己没有关系。

就连他把时远送出家门,背后的视线依旧是火热得让人难以忽视。

“你到底和他们说了什么?”黎南实在是忍不住了:“你一来他们就这种反应。”

“也没什么。”

时远靠在墙上,表情难得地有些揶揄,“我只是说我是你前男友,以前惹你生气,现在打算追回你。”

他看着瞪大眼睛的黎南,慢慢地步步逼近,直至两人彻底贴近,他低下头,“不可以吗?”

黎南有一瞬间要被蛊惑了,他怔怔地看着时远近在咫尺的面容,alpha的眼神无比诚恳、真挚,流露着他轻而易举就能破解的情感。

他张了张口,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的喉咙像是被严严实实地堵住,任何一个字都无法传达除了。

他们离得越来越近,彼此的鼻梁相互磨蹭,肌肤上喷着温热的呼吸,黎南只需要稍稍抬头,就会吻到时远干燥的唇。

可这种事情没有发生,时远退后一步,拉开了距离,“你不用现在给我答复。”他说,“我不会做你讨厌的事。”

很让人感动的回答,黎南想让自己动容,但诡异地产生了怀疑。

他没有作答,只是在目送时远离开之后默默地坐在别人家的台阶上。

黎南心里始终萦绕着不安,就算时远对他示好,也不会将其消除。

时远说的很好听,但闻初尔始终是他的弟弟。

黎南可不觉得要为那一刀而感到抱歉,但事情之后会如何发展也不是他说了算。

他叹了口气,迷茫地看向了夜空,夜幕比以往暗沉许多,只有一颗星星闪耀。

闻初尔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这家伙算不上太好。

alpha躺在病床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扯已经缝合的伤口,层层冷汗浸湿衣物,脸上唇色尽失。

失控的信息素占据了整间病房,就算是路过,也能让其他alpha或oga感到不适。

时远皱了皱眉头,这样外泄的信息素足以让他这样强势的alpha心生怒意,几乎要激发他与其他alpha斗争的本能。

得益于alpha强大的身体素质,伤口愈合情况比他想象得要好得多。

但凡那天再迟一点送到医院,闻初尔说不定就会死在那里,时远一想起这件事就有些无奈。

他不愿再想下去,一起身,正准备往外走,就被人拦住:“区长醒了。”

闻初尔愤恨地瞪着自己的哥哥,信息素里散发出扭曲的愤怒和怨恨,但他脆弱得无法动作,只能用言语谴责:“他竟然敢这样对我……他哪里来的胆子……”

“我已经和你说了无数次,”时远冷漠地提醒:“别把人逼得太紧。”

闻初尔冷笑道:“我给了他两年时间难道还不够吗?”

他忽略小腹的隐隐作痛,把话头指向了时远:“我就不该信你,当初就应该一直把他关起来……”

“关起来之后呢?”时远不耐烦地打断他:“等着他再捅你一刀?”

“那也和你没有关系。”

闻初尔还在嘴硬,他的嘴唇因剧痛而发着抖,说话还带着气声:“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时远嘲讽道:“是,以后如你所愿地把黎南关上,四肢一一锁起来,把他养在狗笼里,然后哪天被他咬死,这就是你想要的。”

“闻初尔,是什么东西让你理智尽失?”他提高音量,表情变得格外严肃,“你就非要走父亲的老路吗?”

这番话成功让闻初尔闭上了嘴,他愤愤不平的攥着床单,连信息素都参杂着他的不满。

“好好养伤。”

时远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你恰好可以冷静一下你发热的大脑,以后少做蠢事。”

他说完就想走,但闻初尔叫住了他:“你要去哪?”

去接黎南下班,然后一起吃饭,时远默默地想,但他没傻到说实话。

最后他面无表情地瞟了闻初尔一眼,只是扔下这几个字:“去散心。”

黎南一边给客人打包蛋糕盒子,一边若无其事地窥向角落,那是时远经常坐的地方,但他今天没有来。

好吧,黎南无所谓地耸耸肩,顺便微笑着递上蛋糕,嘴上说欢迎下次光临,心里却在念叨:我不在意。

他当然不会在意时远的去处,也不会打破沙锅问到底一样地深究时远的目的,自从那天起,时远和他始终保持着完美的社交距离,再也没有逾矩。

时远也不过是每天来陪他,偶尔和他的家人一起吃饭、交谈甚欢——黎南现在才发现这个alpha伪装得很完美,和他的弟弟一样。

但他不愿意承认这其中也有自己的功劳,他把上次搪塞客人的那套说辞也用来搪塞小叔和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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