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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秦定邦冷笑,“日本人当然不会发这个善心。”

鬼子在进公共租界之前,巴不得租界乱成一锅粥。法理上日本军队不能把手伸进租界,七十六号专干黑活,搅得鸡犬不宁,正好暗合了日本人的心意。而现如今,日本人已经大摇大摆地做起了公共租界的主,于是装也得装出一副主持公道的样子。

“兵都已经进驻租界了。”秦定邦又喝了口茶,但没接着往下说。

冯龙渊咀嚼了下这话里的意思,“你是说……抓人,日本人可以直接动手了,不用再假手七十六号,脱裤子放屁去废那二遍事了?”

“也许吧。”话糙理不糙,日本人搞不好真有这部分考虑。

“七十六号也确实是恶名远扬。”冯龙渊想了想,“要我,我也不愿意和这么一窝泔水搅合到一起,沾腥带臭的。”

冯龙渊虽然经常在秦定邦这里没正形,但看问题眼光却很毒辣,总能看到事情的关键,的确是个聪明人。

秦定邦不久前看到这个布告时,第一反应,就是日本人开始和七十六号划清界限。

无非是在说,他们日本人还是爱好和平的,是带来秩序的,是嫉恶如仇的。而之前七十六号所做的那些坏事,一件件,一桩桩,都是汪伪授意指使的,他们日本人是不提倡的。

属实面子里子好处全占了。

“对了秦三,你知道我前两天遇到谁了?”

秦定邦没理他,继续喝茶。

冯龙渊饶有兴趣地自问自答起来,“我好像看到詹四知那小子了。”

冯龙渊和詹四知谈不上有什么感情,确切地说,他甚至十分看不起詹四知。他真正欣赏的,是秦定邦这样的豪杰。但他知道詹四知素来和秦定邦交好,所以又会不自觉地留意,得到的消息至少可以变成他和秦定邦攀谈的话题。

一听“詹四知”这三个字,秦定邦眼神凛冽了起来。

冯龙渊并没留意到秦定邦神情的变化,只顾着回想,“也就闪了个影,好像是和一个姑娘在一起。那姑娘比他高,穿着打扮很时髦。晃了一眼,就转弯了。”

“你说这小子出息了哈,这么个德行,还能有姑娘看得上他。也不知是看上他什么了,看上他矮?看上他丑?还是看上他摔倒了爬不起来?”冯龙渊对自己瞧不上的人向来言语不善,刻薄起来让人望尘莫及。一边说着,神情里的不屑蔓延到嘴角,他抬起茶杯喝了一口。

“应该是杜漪薰。”秦定邦淡淡道。

“咳……”冯龙渊一口茶水喷出去,差点没把自己呛死,“谁?咳咳……咳咳咳……”

秦定邦看着冯龙渊越咳越重,整张脸都涨红了,想了想,要站起身来。

冯龙渊连忙朝秦定邦摆了摆手,“没事……咳咳咳……我没事……”

过了好一会儿,冯龙渊才缓过来,“你刚才是说……杜漪薰吧?”

“嗯。”

“她不是心气儿高么?就给自己找这么个下家?前年,她还跟了我半年呢!”冯龙渊知道秦定邦对这种桃色事件不感兴趣,但“杜漪薰”这三个字却让他像吞了只苍蝇,对往事不吐不快。

“你知道我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吗?咳……大都会舞厅咳……当时她在舞场上蝴蝶一样飞。迷得那些男人五迷三道的咳咳……我也没能幸免。那娘们儿跳完后一屁股坐到我身边,抓起酒瓶就开始喝。这么野的漂亮妞,我当然得心疼心疼了。这一来二往的,我俩就好上了。”

“你知道她借酒浇的是什么愁吗?”冯龙渊又问。

秦定邦提不起半点兴趣。

冯龙渊嗤笑道:“她是不是有阵子总去你们家?结果发现你根本不理她,都记不住有她这么号人。你母亲对她也不冷不热。‘攻秦’不下,她这良家子也不装了,跑到大都会去现原形。”

“可能是发现我出手阔绰,又从别处打听到我是冯肃雍的儿子。哼,她的目标立马就变成了我。现在回想起来,我他妈就是个憨大沪语里的傻子,音“gangdu”。。”

“那娘们儿模样真是好,一朝我抹眼泪,我这心就软。我记得应该是夏天跟她好上的。结果后来吧,我发现越来越不对劲。这杜家小姐可真是能花呀,丝毫没有节制。刚开始还旁敲侧击地跟我要,后来就直接伸手要钱,稍微给得少一点,就开始不说人话了,什么难听骂什么。妈的光数落我也就罢了,后来连我爹也给捎带上了。这我哪能忍。干脆去她娘的,赶在年前就和她分了。她愿意祸害谁,祸害谁去。那半年在她身上砸的钱,权当我在治眼瞎。”

冯龙渊越说越气,他探身把空茶杯重重地墩到桌子上,示意秦定邦再给来一杯。

“哎,你说她怎么就勾搭上了詹四知那小子呢?我怎么都觉得她就是个画皮美女蛇,我这样百花丛中过的,都被她扒了一层皮。就詹四知那样的……那点心眼子,那副小身板,还不得把整条命都搭进去啊。”

秦定邦一听,这都是些什么烂账,已经显出了不耐烦。

冯龙渊忍不住摇了摇头,仍然一脸怨忿,“现在想一想,我就是个冤大头。给她花的那些钱,花谁身上不好,花在这么个白眼狼身上,临了连句好都没有,还不知道在外面怎么臭我的名声。”

冯龙渊的目光又落到桌子上,“哪怕买了东西吃,也不算我傻啊。妈的,够买多少这么好的吕宋黄。”

秦定邦终于忍不住了,把两个盒子朝冯龙渊的方向推了推,“你把东西带走吧,我不想吃了。”

冯龙渊一看秦定邦这副嫌弃的样子,更觉得自己的这段孽缘晦气。

“映怀,我这次过来其实跟你有正经事。”冯龙渊收回了神色,望向秦定邦,“日本人跟英美这一宣战,海运都中断了,越南那边的米根本进不来。用不了多久,上海的米可就见底了。”

秦定邦抬头望向冯龙渊。

“逼急了,咱们是不是可以找找北边?”一边说着,一边朝秦定邦比划出四个手指。

“这里确实不方便。”

日本人一进入公共租界,就开始统制各种物资。这也统制,那也统制。什么都是战略物资,什么都要供着日本人以战养战。老百姓米不让存,煤不让堆,车不让开,电不让用。好多汽车都不让上路,外滩早早就要熄灯。多少年的不夜城熄了火,成了睡城。

公共租界的这些巨变,说波及不到法租界是假的。日本那边有点什么意见支使法租界,公董局这边脚步就要快些迈,生怕慢了一步就惹了日本人不高兴。谁都不知道这些披着人皮的野兽,一变脸能做出些什么来。

所以其实两租界里,基本的生活用品都开始陷入匮乏。普通老百姓家的日子越来越雪上加霜。

这天,秦定邦先去了趟祁孟初新开的诊所。

先前祁孟初所在的广慈医院,已经成了日本人的野战医院。祁孟初就此辞职,开起了私人诊所,单干了。反正他早就存了自立门户的心,有几个原先的同事,也都是优秀的大夫,跟他一起支起了这个新摊子。累归累,起码不用成天在日本兵的眼皮子底下,心情也不一样。

病人看病最看重的是大夫的医术。祁孟初的团队里,都是顶好的大夫,所以诊所很快就有了起色,越来越忙碌。秦定邦去的时候,祁孟初正好在看诊。秦定邦跟方知意聊了几句,就不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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